給絹子做包紮的女醫生正在做現場筆錄,根據她的解釋,是正在給病人處理傷口的時候,病人聽到樓下鬥毆的叫罵聲,從牀上跳下來跑到窗口去看,地上本來碎了個花瓶,瓷片還沒來得及清理,病人被刺中右足腳心部位,失去平衡撞在窗臺上,墜樓身亡。
來做現場勘察的警察看了看那間病房的窗臺,說:“你們病房的窗子也開得太大了吧!”
那女醫生驚魂未定,顫抖着聲音說:“這我不知道,不關我的事,我想攔着她的,可沒來得及!”
帶隊的老警察安慰她,“沒你的事!”掏出筆記本記錄道:初步鑑定,死者爲意外失足墜樓身亡,排除他殺可能,歸入意外身亡一類。
安平在醫生確定絹子已經死亡的時候就離開了醫院,一個好心的護士幫他往流着血的鼻子裡塞了兩團棉花,他腦子一片空白,走了一段,覺得心中憤懣抑鬱已極,直要透不過氣來,隨手拔掉棉花。鼻血蜿蜒流過嘴脣,從下巴滴答地落在衣襟上。他下意識地用袖子去擦,弄得滿臉血污,棉大衣很柔軟,擦在受傷的鼻子上卻還是鑽心的痛,眼淚不停的流,路上的行人看到他都避着走。
兩個巡警看到他的樣子,攔住了他,問他是不是被打劫了,他說是摔地上弄的,巡警讓他進公廁裡把臉洗乾淨,“這麼走在街上,挺嚇人的。弄好了趕緊上醫院去。”
安平進去洗了臉,拍了很多冷水在額頭和腦門上,鼻血算是止住了,他的大衣是黑色的,血跡也不怎麼看得出來。安平照了下鏡子,呆呆地看着鏡中的自己,想起死去的絹子,眼淚又無聲奪眶而出。
安平走出公廁,直接打了輛車回家,拿了超市儲物櫃的鑰匙,趕到超市把裝着五四手槍的挎包取了出來,他心裡認定了:不是周家兄弟,絹子就不會死。
他要殺了他們。
揹着挎包走出超市大門,安平心裡一片茫然,突然不知道下一步該怎麼辦了。呆呆地站了半個多小時,他纔想到應該給**打電話,掏出手機一看,卻已經裂成了兩半。
安平找到了一個電話亭,給**打了電話,過了好久才接通。
“是我,安平。你在哪呢?”心神恍惚之下,他已經忘了下午定下的約會。
“我這邊有點事,沒空跟你見面了。”**的聲音出奇的平靜。
安平抹了把眼淚,“絹子死了,——我要殺了周啓洋。”他抽泣了一下,“還有狗孃養的周啓光。”
**沉默了一會,說:“這事用不着你,交給我好了!”
“不,我要自己來,我有槍,你告訴我他們住哪?”安平終於哭出聲來。
**聽到他有槍,心裡咯噔一下,緊張起來,“別傻,你自己幹不成,我在城北,你先過來再說。坐公車來,出了城在三裡店下,我讓飛機在那等你!”
“好,就來!”
安平擦了把眼淚,走出電話亭,還沒走出多遠,一輛白色高爾夫刷地停在了他前面,蘇蘭打開車門跑了出來,安平看到她轉身就跑,蘇蘭在後面一邊追一邊喊:“安平,你給我站住!”
安平頭也沒回,拐入一條小巷,轉眼不見。巷子裡頭一片昏暗,兼之迷宮一樣七拐八折,蘇蘭不知道該往哪追,叉着腰靠在牆上喘氣,喃喃地罵:“你個混蛋,越叫越跑。”
龐大明知道安平跟絹子的事情,康復醫院的現場檢測他也參加了,看到絹子的屍體跟資料,他立馬就確定了這死者就是安平每次喝醉了都會念叨的前女友,翻了下現場筆錄,證人提到了一夥在門口打架的人,捱打的人特徵很象安平。
他撥了安平的手機,無法接通,想了想決定告訴蘇蘭,蘇蘭一聽,知道得出大事,連忙開車到安平家,敲了半天門沒人應,她不死心,又滿大街的找,沒想到還真碰上了。
蘇蘭喘了會兒氣,咬咬牙鑽進了巷子深處,過了十多分鐘又由原路跑了出來,一邊走向高爾夫,一邊打電話給龐大明,“我剛看到安平了,在富裕路這邊呢,不過他跑掉了,你找幾個人過來幫忙找,看到他直接當賊逮回去再說!”
蘇蘭心急火燎地發動了車子,她知道安平是典型的外柔內剛,發起脾氣來倔得跟牛似的,從他昨天電話裡講的情況來看,跟絹子的感情也很深,如今絹子出了意外,那傢伙一衝動指不定會做出什麼事來呢,得把他逮回去好好看着。
安平知道這事情瞞不了蘇蘭,所以看見了她就跑,蘇蘭一定會千方百計阻攔他的復仇行動,況且,他挎包裡還有把槍。
一輪急跑血流加速,安平的鼻子又開始流血了。他拐出小巷,在路邊攤買了包紙巾,捲起兩張塞進了鼻孔裡,坐上了往城北方向開的公共汽車。
車子一路搖晃,出了城,車上只剩下安平一個乘客,他蜷縮在車廂後排,透過車窗看着,窗外的繁華霓虹逐漸退去,月光映照下,郊區的一切都顯得特別寂寞荒涼,兩個月前,每個週末他也是這樣坐着夜車,那時,因爲旅途彼端有絹子的守侯,在黑暗中奔馳的感覺讓他覺得寧靜而溫磬,而如今,同是坐在夜車上,他心裡只有無盡的孤寂悲涼。
飛機裹着大衣站在三裡店公車站對面的巷子裡,過了十來分鐘,一輛老式公車抖動着走近,停下,離開,站臺上多了個年輕人,黑色的大衣緊貼在他的身上,讓他顯得瘦削而挺拔,斜斜地揹着一隻黃色挎包,直立的短髮在風中抖擻着,面上青紫一片,鼻子裡插着兩根白色的東西,飛機走近,纔看清了是紙巾,他招了招手,叫道:“安哥,這邊!”
安平快步穿過公路,跟在飛機後面向**藏身的小樓走去,安平扭頭說:“飛機,那天多虧有你,謝謝,身上的傷好點了嗎?”飛機歪着嘴角笑了,“安哥,別這麼說,沒事,都是皮外傷,過兩天就好了。”
兩人不再說話,低着頭走,飛機覺得今天的安平特別不同,身上的氣息冷嗖嗖的,連走路的姿勢都跟電影裡的殺手似的,飛機覺得他很酷。
安平把鼻子裡的紙巾抽出來扔了,一陣痠痛泛起,他強忍着沒讓眼淚出來,雙眼一片通紅,走了一陣,鼻血又流了出來,他用手擦了一把,弄得滿手血污。
兩人走進了一所獨立的兩層小樓,一樓昏黃的燈光下,**跟阿牛正在喝酒,桌上放着好幾個白酒瓶,旁邊撒了一地的花生殼。
安平在**對面坐了下來,拿過支酒灌了一口,烈酒入喉,他感到了一點暖意。
**頭也沒擡,問:“槍呢!”
安平從挎包裡抽出了那隻油布包裹,一層層揭開,露出了那把泛着瓦藍光芒的五四手槍和兩隻彈匣,安平突然覺得它們充滿了誘惑,暴力與血腥的誘惑。
**向槍伸出手去,對面的安平突然動了,兩條手臂一動,迅捷地將槍抄在手中,嗒的一聲輕響一個彈匣已經上好,手槍刷刷地在他掌心轉了兩圈,倏然指向門口,那協調流暢的動作比最熟練的槍手也不遑多讓。
更讓三人驚奇的是,安平握槍的姿勢標準已極,手臂筆直穩定,不見一絲顫抖。向門外瞄得一陣,安平收回手槍,打開保險,快速不斷地拉動着槍套,黃澄澄的子彈一顆顆由退彈倉飛出,落在桌面上叮噹做響,轉眼間子彈退完,手槍成空倉掛機狀態,安平一抖手卸下空彈匣,雙手以讓人眼花繚亂的速度擺弄着槍身,不消片刻,已經將一把五四拆散,一個個部件整齊地碼放在桌面上,安平靜靜地盯着那些部件看,眼中射出陰冷而狂熱的光芒。
**還沒有從震驚中恢復過來,金屬契合的聲音又接連響起,安平竟然又以難以置信的速度重新組裝好了五四,又是嗒的一聲響,彈匣上好,這次居然還喀地板開了**。**覺得有點不對,輕聲叫道:“安平!”
安平刷地轉身,把槍口對準了**的額頭,**三人嚇了一跳,阿牛剛想站起,槍口一轉刷地又指在了他額頭上。
飛機驚聲低呼:“安哥,別亂來……”
寂靜片刻,安平長長吐出了一口氣,槍口垂了下來,拇指輕輕放下擊捶,扣上保險,把槍放回了桌面。
剛纔,在他手指碰到槍身的剎那,眼前又泛起了血霧,那種奇異的感覺和第一次在咖啡館跟周啓洋交手時一模一樣,唯一不同的是,這次的狀態是處在迷失與清醒的邊緣之間,他清楚地記得自己的每一個動作,連咖啡館打鬥過程中遺忘的部分也清晰地記了起來。
安平坐下,在凳子上喘了一會兒氣,腦中又隱隱作痛起來,直過了十多分鐘,眼前的血霧才逐漸淡去。
安平不可思議地看着滿是血污的雙手,一時竟然呆了。
飛機鬆了口氣,“安哥,你常玩槍?”
安平緩緩搖頭,“不,我只玩過兩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