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然一路上並沒有睡着,只是閉着眼睛在想心事。想到這次回老家,短短一天之內生了這麼多的事,她甚至都沒能好好去父親墳前祭拜一下他,以後……也不知道還有沒有機會再回去。
安然能理解村裡人的憤怒和不解,也能體會弟弟和奶奶的心痛和失望。所有的一切都因她而起,造成現如今家不成家的局面,全是安然咎由自取。
倘若不是安然一聲不吭就離開家,假如她好好跟母親商議,可能就不會變成現在這樣進退兩難的狀況。事已至此,也只能先走一步看一步了。
車子從村子裡開出來,駛入大路上,車也漸漸快了起來,王雨也倚着
座椅靠背睡了過去。秋夜裡,月色顯得格外清冷。
想到一個多月前的中秋,雖說沒有將奶奶接到身邊,也沒有回鄉去父親墳上團聚。但好在有夏小小和她母親的幫忙下,置辦齊全了做飯的行頭。安然和母親以及弟弟安辰三人,也算過了個人月兩團圓的節日。
似乎是所有事情的轉折點,過了中秋和國慶,顧鋮和自己分了手,而從前水火不容的王蘭和自己,卻意外地冰釋前嫌了。緊接着是親生母親和養母一家的糾葛,安然從沒有像現在這樣感到疲倦和無助過……
安然回想起這些,不由扯了扯外套,將頭埋進衣服裡,似乎這樣會讓自己多那麼點安全感。而在安然看不見的地方,還有些諸多的波濤洶涌——
譬如顧鋮對於安然和歐陽慕林之間曖昧關係的疑惑;又譬如夏小小對於安然偷藏姚望信件的耿耿於懷;更有劉婷婷對於顧鋮罔顧和自己的約定,一而再再而三地維護安然的嫉妒……
如果世上真有神仙,真有上帝視角,也許時間種種的誤會和遺憾便會不復存在了吧。然而人生中,可不正是因爲有了這些遺憾,才顯得更飽滿更鮮活,也更讓人慾罷不能,纔會更加懂得珍惜嗎?
“夫人,到了。”不知不覺車子已經在一處旅館前停了下來,周聰輕輕喚醒了熟睡的王雨。
“哦。到了?”王雨一臉睡意惺忪的樣子,轉頭看了看車窗外。
“安然……”王雨接着回頭過來準備叫醒安然,現她也正瞪大眼睛望向自己,隨即改口,“今晚你一個人就不要回出租屋了吧,陪我住一晚旅館,好嗎?”
其實安然現在也不願回去,一個人面對空蕩蕩的房子,於是輕輕點了點頭。
王雨喜上眉梢,這段日子一來,今天還是第一次,和自己的女兒這樣心平氣和地相處這麼久。這本就讓她很是意外了,更沒有想到安然會答應和她同住。
周聰麻利地替兩人開了一個房間,而自己則打算回到車上,湊合一宿,被王雨攔住:“再開一間房,明天一早還得開車趕回城裡,不休息好怎麼行。”
“是!夫人。”見王雨吩咐,周聰也不好再推辭,走到前臺也給自己要了個單間。
說是旅館,其實也是私人住房改造的:樓下放幾張大圓桌,可以招待旅客吃飯。而樓上,則被改成一間間小房間,供旅客休息。
因爲是淡季,整個旅館只有安然他們三人,因而店主人很是殷勤,親自領着他們上了樓。
“老闆娘,待會炒幾個小菜送上來,米飯就不要了,換成雞蛋麪吧。”王雨推開房門看了看,面積不太總算還挺乾淨。想到一行人折騰了一下午還沒吃晚飯,於是回頭招呼了一聲。
“哎!好嘞~馬上好!”老闆娘滿臉堆着笑,“還需要什麼告訴我一聲,就在樓下。”
安然走進房間,不大的房間擺放着兩張單人牀,牀單被罩不是尋常單一的白色,而是淺淺的粉色,印着可愛的卡通圖案。這讓房間看上去並不像一般的旅館那般冷清,反倒多了一絲人情味和家的氣息。
安然走到靠窗的那張單人牀坐下,突然房間只剩下她們倆人,氣氛多少變得有些尷尬。
王雨沉吟了一會,走到安然身邊,拍了拍她的肩膀小聲問:“飯菜還要一會才做好,你要不要洗個澡先躺一會?”
“好。”安然也想從這尷尬的氣氛裡脫身出去,於是起身朝洗手間走過去。突然想起自己的行李還在車上,換洗衣服沒有拿上來,隨即停下了腳步。
王雨見狀明白過來,趕緊開口:“衣服沒拿是嗎?你先進去洗吧,我去幫你拿。”似乎看出安然還有顧慮,於是拿着房間鑰匙揚了揚,“放心,我會鎖好門。”
安然這才緩緩點了點頭:“麻煩您了……”走進衛生間關上了門。
約莫過了四五分鐘,安然聽到房間的門開了,接着傳來敲門聲:“安然,行李幫你拿上來了。”
“唔……”安然一邊衝着澡一邊含糊地答着,“換洗衣服就在包裡。”
王雨從包裡翻出衣服來,只見褂子已經洗得泛白,褲腳位置還打着補丁,再一想起,凡凡隨手扔掉的玩具可能也比安然身上的衣服值錢,不由地怔住了。
安然聽到外面沒了動靜,以爲王雨沒有找到,於是又補充了一句:“包裡一打開就能看到了,天藍色的碎花褂子,黑色褲子。”
“哦哦!”王雨聽到安然的聲音,回過神來,“找到了,我替你放在門口凳子上。”
待安然換好衣服出來,王雨盯着她看了良久,只見安然將換下的髒衣服用袋子打包起來,單放在一旁,又隨意將溼漉漉的頭擦了擦,用毛巾圍了起來頂在頭上。
這個時候聽到一陣敲門聲:“飯菜送來了。”
王雨走過去打開門,將自己和安然的飯菜端了進來,又招呼老闆娘將剩下的給周聰送了去。
安然一整天沒有好好吃過東西,顯然很是餓了,可還是坐在一邊等着王雨交代好一切走過來,這纔拿起了筷子。
見安然端坐着沒有動,王雨夾了一筷子菜放到她碗裡:“快吃吧!餓了一天了。”安然於是點點頭,端起麪條吃了起來。
“安然……”王雨吃了幾口,停下筷子望着安然,“明天我領你去買幾身衣服,好嗎?”
安然停下動作,端着碗僵在那裡,自己身上破破爛爛的衣服,和眼前這個衣着華麗的貴夫人,顯得是那麼格格不入。
興許是察覺到安然的異樣,王雨急忙補充說到:“你別誤會,我沒有別的意思。我知道從前那些事不該奢求你的原諒,可是……我也想爲你做點什麼,哪怕是微不足道的一些事……可能你會覺得我現在做什麼都晚了,也可能會覺得,我這是爲了讓自己心裡好過一些。都無所謂,只要你以後過得好一點,你恨我也無妨。”
安然微微變了變臉色,又很快恢復原狀,三兩下將麪條吃得精光,放下碗筷看着王雨:“想買你就買吧,如果能讓你覺得好受些。不過少買幾件,先前你給我買的那件還放家裡沒有穿。有錢也不能浪費,何況現在凡凡治病還得花錢。”
王雨有些難以置信,眼圈裡泛着淚花,滿肚子的話想說,卻什麼也沒說出口,只一個勁地點着頭。她本以爲先前自己做得那些事,會讓安然怨恨,會扔掉自己給她買的東西,不成想……王雨心中感慨萬分,更覺得愧對安然。
那一晚,趁着月光,王雨久久地看着在自己身邊熟睡的安然。這是她第一次這麼近距離地打量自己的女兒:皮膚算不得白皙,個子很高,卻很瘦——隱隱能看出王雨年輕時的模樣——王雨心中五味雜陳,輾轉反側一夜未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