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瞬間,塔裡克的精神崩潰了,他對敵人向自己刺來的刀劍不躲不閃,只顧着撲向孩子在泥水中打着滾的頭。然而敵人卻絲毫不想放過他,一下兩下三下,冰冷的鐵器一下下刺入身體,帶入冰冷刺骨的雨水,帶走沸騰絕望的鮮血。
終於塔裡克摸到了少年的頭,他竭盡全力將少年的頭顱抱進懷中,用粗糙的手指擦去少年臉上的泥水和鮮血,目光呆滯地望着遠方不斷呢喃:“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身後的敵人是毫無憐憫之心的,他高高舉起手中的長刀,就要將塔裡克的腦袋削去,就在這時,栗色長髮的男人舉起了手,制止了劊子手的行刑。
期待着的死亡沒有到來,絕望中的塔裡克卻也再沒有精力去管周圍發生的事情,直到自己的頭被人一腳踩在地上。臉接觸到骯髒血腥的泥水,裡面鮮紅的顏色,全是他的兄弟們的血染紅的。懷中孩子的腦袋再次滾了出去,塔裡克無力地伸手想要去將那顆幼小的腦袋再次撿回來,但是卻怎麼掙扎都無法再觸碰到孩子的頭。終於,他狠狠捶打着地面,捶打到手掌破裂,筋骨翻出,喉中發出野獸一般嘶吼。
“清醒了嗎,塔裡克?”冷酷無情的聲音從上方傳來。
看着已經沒有力氣掙扎的塔裡克,阿爾卡米撤開腳,身邊的衛兵上前將癱倒在地的塔裡克抓了起來。看着已經失去一切生氣的叛軍頭領,阿爾卡米冷笑一聲,上前單手掐住了他的脖子。
“塔裡克,別忘了你自己是爲了什麼才舉旗反抗哈里發的。”
爲了什麼?——
爲了反抗暴政,爲了使百姓過上更好的生活?
“放屁……”塔裡克笑了起來,然後大聲怒罵道,“都他媽放屁!”
阿爾卡米看着塔裡克的眼神有些怪異,然後他輕笑一聲:“你在罵誰?”
“罵我自己,什麼仁義道德,什麼爲民爲國……都是藉口!”塔裡克眼中的淚水一顆顆落下,卻又放肆地大笑,“我只是個爲了自己的兒女私情而犧牲了無數人的僞君子……”
爲什麼要爲了我犧牲,爲什麼要聽信我說的話,爲什麼要把我當做希望……
阿爾卡米忽然跟着輕聲笑了起來,“沒錯,你就是個僞君子。既沒有能力,又沒有膽量,還沒有謀略的僞君子。”
說罷他鬆開手背過身去,淡淡問道:“你知道,若是你和王妃殿下的關係被人知曉,你的所作所爲,不僅僅會讓你聲敗名裂,更會讓海拜哈王妃殿下即將受到牽連嗎?”
塔裡克猛地顫了一顫,然後不再說話。
阿爾卡米眯起眼睛,側過臉看向他,“塔裡克,我會給你一個機會……”
聽到塔裡克痛苦的聲音,海拜哈終於握住了塔裡克顫抖的手,輕輕擁抱住他。
“最後爲了能夠讓我活下來,你不得不成了阿爾卡米的走狗,失去了身爲男人的資格。”
而自己又何嘗不是呢?
阿爾卡米是殘忍的,無情的,他給人生存的機會,作爲交換的代價是慘痛的。
“你說塔裡克在哪裡?”海拜哈緊緊握着手中的木雕娃娃,一把抓住了傳話的侍女的手,侍女手中的象牙梳摔在地上破裂成數瓣。
“王妃殿下,您會見到他的。”相比海拜哈,已在宮中看過太多變故的侍女顯得無比淡定。她重新從妝樞中拾起一把梳子,繼續爲海拜哈梳理頭髮。然而海拜哈卻一點也不配合,扯着她的衣角不讓她有所行動,“求求你告訴我,塔裡克現在怎麼樣!”
自己被強行抓回宮後便聽到自己和塔裡克家中入了賊寇,全族被誅的消息,之後民間便出現了一支反抗軍。但海拜哈雖然對政事不敏感,但畢竟不是傻瓜。自己和塔裡克的家族都是大家,一般的賊寇怎麼可能會將自己家中的人殺的一乾二淨?
必然是自己和塔裡克的行爲觸怒了哈里發,皇族降罪所致。而之後的那支反叛軍出現的時候又是這樣巧合,她想都不用想也知道那支反叛軍的首領會是誰……
擁有巴格達兵權的塔裡克,要組織起一支成規模的反叛軍簡直輕而易舉。
之前又聽說反叛軍被阿爾卡米帶人剿滅,現在的塔裡克……海拜哈深吸一口氣,摩挲着自己掌中的木雕娃娃,捂着自己尚未隆起的腹部,讓自己不要想太多。
娃娃是自己和塔裡克幼時相約的信物,塔裡克時時刻刻帶在身上,從不離身。雖然現在那個娃娃上已經滿是鮮血和刀劍所致的傷痕……
但既然這個侍女是阿爾卡米派來的人,又帶給她這個木雕娃娃,就說明塔裡克在阿爾卡米手上,而且暫且安然無事。阿爾卡米正在試圖與自己交涉……不,是在對自己表示,他即將對她下達命令,自己必須配合。
他很清楚自己和塔裡克的關係,所以知道他們都是爲了對方能夠不惜一切的人。
眼中流過一絲哀傷,海拜哈在侍女的沉默中終於冷靜下來。她放下手放棄徒勞的掙扎,靜靜問道:“請問,大人想要我做什麼?”
看到她終於想通了,侍女也不多說,只是重新開始爲她打理一頭青絲,“今晚哈里發陛下將舉行一場盛宴。”
哈里發的盛宴,宴請羣臣,爲剿滅叛黨而慶祝。
心中莫名有些不好的預感,海拜哈咬了咬脣繼續問道:“然後呢?”
“哈力夫大人爲陛下敬酒的時期,請您爲陛下擋下這杯酒。”侍女深深看了海拜哈一眼,然後瞥了一眼她捂着肚子的手補充道,“不,應該是——請您爲陛下喝下那杯酒。”
護着腹部的手微微一緊,海拜哈身上頓時滲出冷汗,浸透衣裳。哈力夫是阿爾卡米的政敵,而自己的孩子……是塔裡克的。
眼中閃過一絲絕望,海拜哈強自壓住手掌的顫抖,“這麼做了的話,大人是否會放塔裡克一條生路?”
侍女看着海拜哈緊張的樣子,輕笑一聲,伸手按了按她的肩膀,“大人雖然殘酷,但向來說話算話。大人說了,只要您和他聽話,會放你們一條生路。若是做得漂亮,甚至還會給你們一個承諾……”
“承諾?”海拜哈的眼睛不由亮起來。阿爾卡米現在雖然還不是掌握整個朝政大權的臣子,但以他的能力和氣魄,將來必然會成爲朝中一個舉足輕重的大人物。
得了他的承諾……也許自己和塔裡克就可以得到未來了!
海拜哈暗暗揣緊拳頭,不管阿爾卡米想讓她做什麼,只要能夠和塔裡克在一起……
這晚的慶功宴,異常盛大。
忍受着穆斯塔西姆的觸碰,海拜哈靜靜地在他身邊服侍着他,同時忍不住在大殿中搜索着那個魂牽夢繞的身影。塔裡克在哪裡?他今天會出現在這裡嗎?
敬酒的臣子接連不斷,海拜哈緊緊盯着他們,盤算着和阿爾卡米約定要陷害的哈力夫什麼時候纔會出現。然而今日向來諂媚的哈力夫卻姍姍來遲,直到穆斯塔西姆喝得爛醉才前來敬酒,大着舌頭,似乎也已經喝得半醉,“陛,陛下,恭喜陛下剿滅反賊叛黨,阿拔斯王朝千秋萬代,繁榮昌盛!”
“哈哈哈哈!”穆斯塔西姆心情亦是極佳,“不過多虧了阿爾吶,若不是他親自出馬,也許今日我們還不能如此安心地在此慶功設宴!”
聽到穆斯塔西姆對阿爾卡米的讚賞,哈力夫眼中流露出一絲怨毒,隨後他嘆息一聲:“是啊,阿爾卡米大人年輕才俊,着實是我們所有人學習效仿的對象!待臣敬完陛下這杯,便去好好與阿爾卡米大人攀談一番取取經。”
說罷便示意侍女送上兩支酒杯,拿起其中一支遞給穆斯塔西姆。見狀海拜哈站了起來,伸手接過了酒杯。穆斯塔西姆以爲海拜哈只是爲自己端過酒,便沒有多說,哪知海拜哈卻是拿着酒杯並沒有遞過,“哈力夫大人,陛下今日飲酒已經太多,不如這杯,就由本宮爲陛下待飲?”
哈力夫和穆斯塔西姆都是一愣,隨後穆斯塔西姆哈哈大笑起來,“不愧是朕的愛妃,竟這般關心體貼朕,真是沒白疼你啊。如此也好,就讓愛妃爲朕領了哈力夫這份心意吧!”
海拜哈對着哈力夫淡淡一笑,然後舉杯將杯中的酒水一飲而盡。哈力夫很是欽佩地感慨一聲:“王妃好酒力。”
“過獎。”海拜哈一笑,然後忽然臉色大變,額上落下大顆大顆的汗水,嘴角也溢出一抹血絲。雖然知道酒中摻了東西,但卻不知道這疼痛竟會來的這麼快這麼猛烈。彷彿靈魂被強行從*中剝走一般,海拜哈的手上失去了力氣,一軟,手中的酒杯便摔落在地。
清脆的破碎聲讓宴席中的所有人都被吸引了過來,接收到阿爾卡米的目光,海拜哈知道戲已經做足,便軟倒入穆斯塔西姆懷中,顫抖着手指向身前的哈力夫,“酒裡……有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