扎菲爾……認識艾敏?
盛夏的腦中忽然一片空白,如果他們認識的話,那意味着什麼?扎菲爾帶着那羣沙盜走到這附近並不是巧合?他是得到了艾敏異象行動的消息,於是帶着人前來截堵艾敏?
而且……他在讓艾敏交出自己?原因是,他也知道自己是薩利赫要找的人?
剛剛掐滅的希望之火再次亮起,盛夏猛地擡起頭,迫切地想快些回到懸崖上,然而卻看到少年陰影中晦暗不明的表情。失去思考的能力,一切開始混沌。
“哼。”少年輕笑一聲,滿是譏諷和嘲笑,“做夢。”
全身的血液彷彿瞬間凝固,腦中一片嗡鳴。望着少年灰綠色的眼眸,盛夏忽然意識到,他恐怕並不想讓自己去扎菲爾身邊。
但,現在擺在自己和他面前的卻只有兩條路。向扎菲爾投降,交出她,然後艾敏死;或者艾敏和她一起摔落這萬丈深淵。
看到艾敏現在的表情,盛夏明白他現在想要做的選擇,肯定是後者。
爲什麼艾敏要這樣做?爲什麼不讓自己被扎菲爾帶走?爲什麼不想讓自己回到埃及?倒底是在保護她,還是在做什麼計較?
再次仰頭,少年此刻陰鬱的表情和往日來自己看見的,那張陽光的臉形成了鮮明的對比。腦中忽然出現自己入宮前和艾敏告別時的對話。那時少年忽然微笑着將她擁入懷中:
“雖然你比我大了一歲,但不代表我永遠都要被你保護。”
“依娜絲,請一定要全身而退,我會等你出來……”
“到那時,請讓我保護你……”
“一生一世。”
而那時,自己的回答是——
“好。”
原來……竟是作繭自縛嗎?
一瞬間,絕望溢滿心頭,讓盛夏不由得想要放聲大笑。
艾敏並不是想把自己帶給某個人,而是想把她佔爲己有,因爲她曾經承諾一生一世的相守!
可是,那算什麼?那時候的自己並不記得任何一切其他的事情。身邊只有艾敏,其他的便只有危機。他是她那段黑白單調生命中唯一的陽光和色彩,於她而言,艾敏代表着希望,光明,是那時身處絕望中的唯一一抹溫暖。
她像是溺水的人,徒勞地抓住了一根的稻草想要求生,卻沒有意識到,那本該是自己不能觸碰到的地方。
不該交集的人,不該依賴的人。
她做錯了選擇,於是纔會讓事情一步步進展到了今日這樣。
“艾敏……對不起……”淚水順着眼眶滑落,滴落深不見底的深淵,“我不是依娜絲……”
原來的依娜絲也許是你的愛人,但是我並不是。我有自己愛的人,有自己的夢想和追逐。原諒我的自私,我佔有了依娜絲的身體,卻並不想承擔與之並來的生命軌跡。
我想要尋找的——是他。
少年眼中的神色複雜,他沉默了片刻,然後忽然輕笑着回答:“我知道。”
他知道?他是什麼時候知道的?
含着眼淚,盛夏詫異地瞪大了眼睛,看着少年笑着一點點爲她解答着困惑。
“依娜絲和我不是同鄉,依娜絲是來自突厥的女奴,但我卻是從高加索來的。”
“依娜絲很膽小,很懦弱,是個讓我不屑的女人。除了美貌,她什麼都沒有。但是你不是,你聰明,大膽,讓依娜絲那副空洞的容貌裡終於被注入了靈魂。”
“我是薩利赫陛下的人,我的任務便是監視阿爾卡米府中的女奴。當發現你的變化時,我便開始可以靠近你,試探你。從依娜絲的身世到人際關係,雖然你應付地極爲小心應付,但在我的誘導下你還是出了許多漏洞。我欣喜若狂,以爲自己終於找到了陛下要找的人,可以立功,然後拿着大筆財物回到我的家鄉,度過富恕的一生……但當我交出書面報告得到繼續監視的反饋後,我卻後悔了。”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我竟偷偷將一切關於你的記錄全部隱瞞下來,許久之後,我才忽然發現自己在做什麼。我覺得我瘋了,竟然放棄自己美好的未來而選擇將你隱瞞,我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
“然後,那天從阿爾卡米口中得知,你願意用入宮爲條件換我出府之後,我十分不解,我趕來見你,想要知道你到底是怎麼想的,明明我不過是一個一直在欺騙你的陌生人。但見到你的那一刻,我卻終於明白,原來早在你第一次對我微笑的一瞬間,我便被你俘獲,成爲你的俘虜。”
灰綠色的眼眸中溢滿溫柔,少年微笑着,“‘盛夏’,我是知道你的名字的。”
盛夏,我是知道……你的名字的……
有多久了,來這裡以後這個名字就彷彿成爲一種莫名的禁忌和詛咒,連她都快要遺忘自己真正的名字。成天頂着依娜絲的名字和容貌,曾幾何時,她都開始認爲自己原本就是那個在阿拔斯後宮無依無靠的侍女依娜絲。以爲自己永遠都要以這個身份在這個陌生的時代遊蕩,直到死去。
以爲身爲盛夏的那些日子不過是一場荒誕的夢境,以爲遇見那個狡猾的王者不過是一場空妄的幻想。
原來,還有人知道她是誰。
原來,有人知道……
原本想好的話再也說不出口,盛夏顫抖着嘴脣不知該如何和他對話。
少年將另一隻手也覆上她被風吹得冰涼的手背,灰綠色眼眸中的溫柔彷彿要溢出,“盛夏,你困難的時候,你最需要幫助的時候,在你身邊的人都是我,不是他啊……”
“你爲什麼,還想着要回到他身邊?”
“他是一個自私狡猾的王者。爲了你他可以成爲一個昏君,這樣的愛彷彿焰火,看似熾熱而令人羨慕,但是……”
“這樣的火焰又可以燃燒多久,你這般不管不顧地撲上前,最終,又會落得什麼下場呢?”
艾敏的語調很溫和,卻彷彿一把尖銳的刀以極爲刁鑽的角度刺破她內心最脆弱的角落。
把她刺得鮮血淋漓,體無完膚。
盛夏閉上眼睛沉思片刻,最終還是搖了搖頭:
“我要回到他身邊。”
“因爲,我相信他。”
愛琴海藍的雙眸本該是溫柔的,多情的,但現在,望着他的眼眸卻是堅定的。牢不可破的信念和羈絆,用短短的兩句話便將他的千言萬語輕而易舉地擊碎,瓦解。
明明處在隨時隨刻都可能會摔落深淵的情況下,自己應該是害怕的。但現在心中已經沒有一絲半縷的怯意,“對不起,哪怕最後等我將會是地獄,我也不會後悔我此時此刻的選擇。永遠不會。”
盛夏嘴邊不由露出慘笑。自己也夠傻,現在這種情況下,說些好聽的話哄哄艾敏,讓他先救自己上去再和他翻臉也不遲,但自己卻忽然在這種關鍵時刻一根筋地和他犟了起來。
好傻……好傻……
她好傻,他也好傻。
艾敏忽然哈哈笑了起來,“想不到我最後還是被你拒絕了。”
會被惱羞成怒的艾敏丟下懸崖吧。認命地閉上眼睛,盛夏等着身體開始下墜,然而身體卻開始漸漸上升。
吃驚地睜開眼,卻發現艾敏已經一把抱住她的腰將她拽上了懸崖。
死裡逃生,體力和精神力都消耗到了極點。盛夏躺在地上沒有力氣再動彈,和她一起倒在地上的艾敏正面對着她,帶着意猶未盡的微笑看着她粗粗喘着氣。
灰綠色的眼眸中神色難辨,艾敏伸出手在她臉上停頓片刻後終於落下,觸到她染上汗水的鬢髮。
“盛夏,你知道嗎?剛纔我真的好想好想和你一起跳下去。但是那樣太難看了,而且你大概也會不同意,所以我放棄了。”
“……謝謝你。”也許應該說其他的話吧,但是在此刻這種腦中一片混沌的情況下,盛夏已經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麼。
艾敏沉默着搖了搖頭,然後堅持着從地上爬了起來,扎菲爾帶來的沙盜們手中的刀劍瞬間架在了他的脖子上。艾敏卻好像沒有察覺一般依舊笑着看着盛夏,“看到你剛纔的表現,我知道,自己這輩子恐怕是很難在你心中找到屬於我的位置了。”
是的,也許心裡早已被某個狡猾的人設計着佔滿,再也找不到其他的空隙去留其他人存在。
盛夏對他微笑,“抱歉,也許是沒有你的位置了。”
少年忽然歪過頭一笑,盛夏有一瞬間的晃神,少年此刻的表情和自己初遇他時一般。那時夏末的陽光懶懶地灑落在少年英俊的眉眼間,滿是朝氣和生機。
“我沒有他狡猾,所以沒辦法贏得你的心。但是我卻知道一個辦法,可以讓你永遠記住我。”
看着少年的笑容,盛夏心裡忽然一慌。少年忽然掙開了沙盜們的鉗制,奮身奔向懸崖,矯健的身姿彷彿盤旋沙漠的雄鷹一般穩穩落了下去。盛夏伸出手想要去抓住他,卻只能眼睜睜看着少年彷彿被定格的幻燈片般一幀幀地落下懸崖,滑出自己的視野。
“艾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