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最默契的地方,就是能夠不必多言而洞曉對方的思想。
盛夏揚脣微笑,走出薩利赫的懷抱,站在那些馬穆魯克士兵面前,“沒錯,我是奴隸。”
而且,第一次來這裡是奴隸,第二次來這裡也是奴隸。
“但是,我從不認爲奴隸就應該是自卑的,惟命是從的。”盛夏深吸一口氣,將自己想要說的話全都說了出來,“奴隸,也是有血有肉的人。我見過許多奴隸爲了自己的愛恨情仇,過着短暫,卻無比精彩的生活。”
腦中浮現出阿娜妮,依茲迪哈爾,艾敏,俄麗婭,拜巴爾等許多人的面龐。盛夏閉上眼睛舉起手輕輕捶了捶自己的胸膛,“有沒有感覺到,我們並非鐵石。我們的心臟也是跳動的,我們也是有感情的。我們並不是勞力的工具,*的道具,我們也有喜怒哀樂,有自己的家人,自己的兄弟,自己的朋友。”
“看着自己身邊重要的人如同豬狗一般被人奴役使喚,被人呼來喝去,被人傷害玩弄,然後如同垃圾一般丟在路邊,難道,你們就不會心痛流淚嗎?”
士兵們和在一旁看着的奴隸們都不由自主地伸手撫上了自己的胸口,如盛夏一般閉上眼睛感受着自己的心臟跳動。聽着她的話,淚水不由溢出眼眶。
“人,應該是生而平等的,爲何我們就要受到不公的待遇?”盛夏的目光流過他們每個人的面龐,然後大聲說道,“我們是奴隸,所以我們揹負着這個世界!我們是奴隸,所以我們創造並養活着這個世界!我們是奴隸,當我們站直身體大吼一聲時,這個世界就是我們的了!”
氣震山河的話語讓所有的人忍不住爲之一振,紛紛擡頭仰望面前這個單薄嬌弱,眼中卻充滿了不屈和堅韌的少女。
是的,我們創造一切,揹負一切,這個世界,是我們的!
那一刻,無數奴隸流着淚跟隨着她的話語一遍遍不斷大吼着,像是在對天地證明自己存在的意義。
薩利赫站在她的身後,看着自己的女人終於如同一隻母獅子般大聲嘶吼出所有的心聲,自豪卻又落寞地笑了。
他說,你終會奪走我的一切,我的子民,我的江山,我的性命。
現在,我信了。
但是,即使那樣,即使我失去一切,那又如何?
我,看到了這樣燦爛耀眼的你。
死而無憾。
回到宮中已過了晚膳的時間,兩人草草用了點吃的之後便極爲默契地一同前往寢宮。
今天發生的事情很多,今夜會有很多事情要談。
遣退奴僕侍衛,盛夏掩上門,走向正倚在桌邊信手翻閱着資料的蘇丹。踮起腳尖在他英俊的臉上落下一吻,“西里爾又送了什麼重要文件上來嗎?”
“是關於改善奴隸生活條件的一些提案。”薩利赫極爲自然地摟過盛夏的腰,然後摟着她,一邊用下巴磨蹭着她的發心一邊說道,“之前加法爾也提過很多次類似的提案,但是畢竟牽扯到維繫整個王朝數百年的階級關係,許多大臣都反對。因此加法爾也常常被人彈劾。”
盛夏輕笑一聲,把薩利赫手中的文件拿開,看着伸手讓他看着自己,“讓我猜猜,彈劾加法爾最多的是不是費薩爾大人?”
那個老大臣看起來這麼嚴肅的樣子,想來對這些思想開放的東西,必然是很難接受的吧?
薩利赫伸手憐愛地捏了捏盛夏的鼻子,閃爍的黑眸中沉浮着點點星光,“猜錯了,加法爾的提案費薩爾大人一向是第一個舉手支持的,倒是他手下的塔傑,經常提出反對意見。”
“唔,這倒是有些奇怪了。真是看不出來,費薩爾大人竟然是個擁有這麼開明思想的人。”盛夏勾着薩利赫的胳膊,暗自琢磨着,完全沒有注意到被自己抱着的男人越來越奇怪的眼神。
“說起來,我的子嗣似乎真的是嚴重凋零。”薩利赫忽然把話題轉了一個方向,這讓盛夏一時有些不適應。她看着薩利赫,腦子裡翻騰的事情依舊是奴隸解放。
薩利赫再說子嗣凋零嗎?好像確實是的……而且就算別開子嗣一說,薩利赫的妻妾似乎也並不多……皇后妮蒂亞被送回孃家不說,之後納入的莉婭王妃和她的孩子佩兒公主也接連死去。前一段時間納入後宮的妃子小妾們更是已經所剩無幾。
意識到這一點,盛夏心底忽然一顫。不孝有三無後爲大,即使在外國,子嗣和血脈的傳遞也是極爲重要的。何況薩利赫又是這一國之王,登基數年,竟然沒有一個子嗣相承……
是需要……更多的妃子了嗎?
心裡不由得有些鈍鈍地痛,盛夏咬着脣沉默了片刻,“陛下可是想要擴充後宮?”
薩利赫看着她難過的表情不由一愣,隨後一笑,“我都沒想到這點,你這麼一提,似乎這應該是解決我國皇嗣無後的最佳方案?”
盛夏扭過頭看薩利赫似乎真的是在認真思考自己剛纔提出的方案,心中不由一痛。與他人分享這個男人,是她決定留下來之前就想好的,自己必須接受的代價。薩利赫是阿尤布的蘇丹,是這樣一個幅員遼闊的帝國的支柱。他是需要大量的子嗣繼承他的基業的,而那——單靠自己似乎是不能夠做到的。
伊斯蘭自古至今都有着男人可以三妻四妾的規定,她並不認爲薩利赫這樣地地道道的穆斯林能夠爲自己放棄這一點,所以她對這件事向來決口不提。
而平時她也盡力不讓自己去想這一點,但是等到事情真的發展到這一步,面對薩利赫可能將在她眼皮子底下迎娶別的女人的事實,她才發現自己並不能如想象中那般淡然地處理好內心的矛盾。
壓制住幾乎要溢出喉嚨的苦澀,盛夏扯出一個難看的笑容,“那麼陛下……我雖然沒有辦成阿拔斯的選妃大典,但畢竟也是在阿拔斯皇太后手下主持過哈里發陛下的……”
“是麼?如此就拜託你了。”薩利赫回答地格外乾脆,快得讓盛夏都沒有一點時間調整一下自己的心情。
身體在一瞬間和心一起變得僵硬,盛夏笑得勉強又帶着幾分秋雨般的淒涼,“好的……我現在就去和哈麗麥商議一下此事……”
盛夏躍下他的膝頭,便向推門離去,卻被薩利赫一把抓住了手腕。
炙熱的溫度從腕間傳來,讓盛夏不由得一顫,原本已經即將滿溢出來的淚更是差點就灑落。
“傻瓜。”
薩利赫從背後抱住她,將她的手拉下門把手。黑色的長髮一縷縷落下,軟軟淌過她的面龐,和她亞麻色的髮絲交織在一起,好像是溫暖的鴉羽,將她包裹。
“我是王,但在那之前,我卻是個男人。我知道每個女人都希望只和一個愛人相伴白頭,不然後宮之中便不會有這麼多的明爭暗鬥,你死我活。”薩利赫淡淡在她耳側輕語,“雖然那些女人之間的鬥爭之後往往會摻雜着更多物質的東西,但我卻明白也有些女人是爲了愛情而戰。”
“在這深宮,在這帝王之家,愛情更是奢侈而又卑賤的東西。它往往是許多仇恨的根源,卻也是我們迎娶利益的最廉價的道具。”薩利赫輕輕嘆息,然後將盛夏掰過來面對着自己,微笑着爲她擦去眼淚,“我當然也當過這種利用別人對自己的感情的渣滓。”
盛夏知道他指的是莉婭,也許還有更多她不知道的人——當然也包括她自己。
“你知道的,我對你從來沒有欺騙。我是在利用你,你也一向明白這一點。但我想讓你知道,哪怕是這樣,我也愛着你。我的感情向來不可能是純潔無暇,不含雜質的,你若也愛我,就不得不接受這一切。”
是啊,狡猾卑鄙自私的人,明明是這樣惡劣,卻又是這樣光明正大地將他的一切都明明白白地展露在她的面前。
讓她討厭不起來。
盛夏苦笑一聲搖了搖頭,“我恐怕,在這世上本也就找不到純粹的愛吧。比起那些說着什麼都不要,只要愛的浮誇諾言,我還是覺得你我這樣互利互惠的羈絆和交易要來得更加可靠。”
愛着你,直到你失去所有的利用價值。如果你不夠聰明,那就沒有資格做我的伴侶。
對他們兩個高傲而自信的人來說,彼此都是這樣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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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纔會這樣堅不可摧。
心中的酸澀忽然消散不少,盛夏呼了口氣,仰起臉笑道:“這次納入後宮的妃子,三四個如何?我會盡量挑些學識博廣,知書達理的姑娘來伺候你……”
“哪怕是萊伊拉和杏德加起來都沒有你更美好。”薩利赫低低一笑,“你還不知道嗎?我是說,我只要你就夠了。在你面前其他的女人都黯然失色,你是想讓她們來倒我的胃口嗎?”
盛夏心中一驚,又有泛起些甜絲絲的味道,“可是安拉允許你三妻四妾。”
“沒錯,安拉允許我娶二妻、三妻、四妻,但遇到你以後,我便知道自己失去了這個權利。這個條件成立的前提,便是要丈夫無比公平的對待她們中的每一個人。而你在這裡,我又如何做得到不偏愛?”
沒有一句愛語能比它更讓人感動,盛夏一時間竟無法迴應他的話語。
“我只要你一人,但是阿尤布的皇嗣卻要有很多。”薩利赫低頭輕輕吻上她的脣,“你要好好努力啊,我的王妃。”
盛夏笑着攬上他的肩,“是,我的蘇丹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