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行秋化妖的反應更明顯了,由於他提前克服了大部分排斥心理,所以疼痛並不多,只是變得特別容易睏倦,午夜一過他就哈欠連天,怎麼忍都忍不住。
但他偏偏不能停下休息,辛幼陶等人是作爲人質留在妖族中間的,如果出了意外,慕行秋將追悔莫及。他騎着跳蚤,小蒿藉助小青桃的法術飛行,左流英接受了這一安排,沒有多說什麼,照樣飛在慕行秋附近,觀察他的每一點變化。
飛行足足一天之後,慕行秋趴在麒麟背上睡着了,跳蚤從這時起飛得穩當起來,慕行秋幾乎沒感覺到半點顛簸。一覺醒來天已大亮,慕行秋從來沒睡得這麼深,無夢無想,剛一睜開眼睛時他甚至產生了錯覺,以爲自己還在野林鎮的家中,他起得晚了,再不快點去放馬,就會被父親責罵……
發現自己正騎着一頭奇怪的動物飛在空中,慕行秋大吃一驚,險些從麒麟背上跳下去,出了一身冷汗,秋風吹過,他猛然警醒,多年來的修行生活重新回到記憶裡。
“小秋哥,你好些了嗎?”小青桃擔心地問,她一直都在照看慕行秋,確保他不會從麒麟背上掉下來,對他睡得如此深沉感到不安。
道士修行數年之後,通常都能以存想代替睡眠,就算是吸氣二重的小蒿,也不會睡得一無所知。
冷汗隨風而逝,慕行秋打個了激靈,接着伸展雙臂,笑着說:“我感覺……好極了。”
飛在他另一邊的左流英已經取出凝神寶珠和銅鏡,“仔細描述一下。”
“我睡了一覺,大概……”
“正好三個時辰。”小青桃替他說下去。
“嗯,三個時辰,期間沒做任何夢,這段時間好像完全消失了。當我醒來的時候,忘記了自己是一名道士,然後我很快想起來了,現在的我感到神清氣爽、法力充沛,兩枚內丹都很正常。而且我覺得心情特別好,好像一切問題都會迎刃而解。”
慕行秋忍不住咧嘴一笑,小青桃也笑了,“不是說化妖很痛苦嗎?你怎麼……”她閉上嘴,因爲對面的左流英對這件事似乎有不同看法。
在一起久了,小青桃已經能從左流英木頭一樣的表情中讀出一些微妙的變化。比如當他的目光上上下下移動兩次就表示有什麼事情讓他不滿。
“小秋哥睡了一場好覺,應該不是壞事吧?你說呢,左首座?”小青桃還是習慣從前的稱呼,她知道自己若不提問,左流英永遠也不會開口。
左流英好像沒聽到這句話,飛出一段距離才突然說:“你們都在養神峰待過三年。”
“嗯。”慕行秋和小青桃同時回道。
“那三年裡主要是煉體,讓你們的身體能夠承受內丹和法力。”
兩人又嗯了一聲,所有道士都必須經歷這個過程,各家道統的煉體方法或有不同。但本意都是一樣的。
“慕行秋這一覺很可能是在改變體質,讓他更適合承載妖丹。”
好事一下子變成了壞事,慕行秋卻苦惱不起來,因爲他實在喜歡大睡一覺之後的愉悅感覺。好像不用施法張開雙臂就能飛起來一樣。
小青桃忐忑地問:“左首座能將小秋哥逆轉回來,對吧?”
“不能。”左流英回答得乾淨利索,過了一會補充道:“現在不能,他的化妖纔剛剛開始。要等到有更多跡象,尤其是內丹開始發生變化的時候,才能對症下藥。”
小青桃心裡總算生出一點希望。沒過多久她又擔心別的事情了,“辛幼陶幹嘛要跑?難道他不相信小秋哥會去救他出來?還是……還是妖魔不顧約定提前動手了?”
“很快就會知道了。”慕行秋不願做出猜測。
前方又是一座妖城,妖兵撤離得非常乾淨,連妖塔上的一些材料都給拆走了,二百多名人類奴隸被殺,許多人的肢體都不見了,留下整齊的刀口,左流英根本沒有過來查看,小青桃臉色慘白,“這樣的互相屠殺什麼時候才能結束啊?”
慕行秋用閃電點燃了一些木柴,小青桃幫助施法,將整座妖城燒點,這是他們唯一能做的事情了。
“小蒿真是一個奇怪的人。”忙完事情之後,小青桃低聲對慕行秋說。
小蒿也在幫忙放火,可她對滿地的屍體和血污沒有表現出一點畏懼或是厭惡,她並非視若不見,看到婦孺的屍體,她會停下來念幾句經文,甚至將屍體擺正,只是她太過鎮定了,好像早已習慣做這些事情。
“她是個天生的道士。”慕行秋終於明白小蒿的獨特在哪,也明白了龍魔爲何看好這個小姑娘,她纔是吸氣二重的小道士,卻有着少數高等道士纔有的平和,所有事情在她那裡都無法長久停留,她記得一切,卻從來不放在心上——好像已經有了道士之心。
“哈,那我得提前討好她了,沒準這是一位未來的首座呢。”小青桃笑着迎上小蒿,從此之後對她特別親熱。
小蒿坦然受之,並未因此在態度上有任何改變。
半個西介國好像都空了,妖兵們捨棄了各座城池和據點,果然如左流英所預料的逃向了百丈城,到處都有人類奴隸的屍體,妖兵打定主意不留下任何活口,慕行秋等人只能一路放火將屍體燒掉,爲此耽誤了一些時間。
整整四天之後,他們才趕到辛幼陶等人原本被困的地方。
這是一座孤立的小山丘,距離百丈城二百餘里,天氣好的時候,能望見籠罩妖都的濃重不潔之氣和隱隱約約的密集妖塔,辛幼陶、申己和歐陽槊相當於被囚禁在此地,妖術師和妖兵一直圍而不攻,當時約定等慕行秋重返百丈城之後,就讓他們安全離開妖族地盤。
如今妖術師和妖兵都不見了,撤離得乾乾淨淨,山頭上豎着一竿高大的布幡,黑底白字。畫着一道符籙。
“是辛幼陶留下的嗎?”小青桃遠遠望着符籙幡問道。
慕行秋搖搖頭,辛幼陶寫符的本事一般,這絕不是他的手筆,又飛近一段距離之後,慕行秋仔細辨識一會,肯定地說:“是蘭冰壺。”
巨大的符籙幡無風自動,上面的白色字跡像是活了一樣遊動,很快變成了老婦人的形象,“哈哈,這不是我的乖外甥左流英嗎?聽說你進入妖域我還不太相信。沒想到竟然是真的。我還聽說你退出道統了。”
“是的,姨母大人,我現在已經不是龐山道士了。”左流英停在空中,向蘭冰壺的幻象微微點頭。
“嘿,真不愧是奇才左流英,明明遇到了嘆息劫,修行止步不前,還是能讓九大道統爲之震動,我姐姐若是還活着。該有多驕傲啊。”
蘭冰壺不會放過任何嘲諷外甥的機會,左流英也不在意,平淡地說:“道統爲我震動不了多久,姨母大人在百丈城感受到牙山洗劍池引起的震動了嗎?那或許會持續很長時間。”
牙山以洗劍池怒海潮向妖族發起進攻。距離妖都百丈城越來越近了,過去幾天裡,慕行秋等人每隔幾個時辰就能感受到從不同方向傳來的震動。
“別急着宣佈勝利,我的乖外甥。整個世界都在發生變化,妖族首當其衝,說實話。這場戰爭誰勝誰負還不一定呢,瞧見我的符籙了嗎?加入一些妖術之後變得更強大了。”
“我看見符籙了,只是沒見到姨母大人本人。”
“哈哈,我可沒有那麼狂妄,敢獨自面對牙山至寶的進攻,等着瞧吧,乖外甥,你退出道統的時機真是再適當不過了,等我的符籙再完美一些,我會找你好好談一談,咱們都不是道士了,再用不着像從前那樣縮手縮腳。”
“隨時恭候。”
幡上的蘭冰壺幻象變了幾種形態,最後固定下來,“慕行秋,我留下符籙是爲了等你。”
“我按照約定回來了,我的朋友們呢?”慕行秋坐在跳蚤背上問道。
“你服食化妖丸了?”
“嗯,已經好幾天了。”
“你讓我意外,慕行秋,主動服下化妖丸需要莫大的勇氣,比左流英退出道統的勇氣還要大,要不然就是你的情劫太深。巨妖王歡迎你回來,可現在事情有些變化。”
“什麼變化?巨妖王沒料到道統會發起反擊嗎?”
“巨妖王料到了一切,只是沒想到你會帶回來一名注神道士,沒錯,左流英退出了道統,可萬一這是道統的陰謀呢?讓一名注神道士進入妖都,然後裡應外合。”
“道統不會對漆無上使用詭計,你應該很清楚這一點。”
“我清楚又能怎樣?我不是巨妖王,在這裡只是客人,用道統符籙換取一些幫助而已。”
蘭冰壺東拉西扯,小青桃不耐煩了,大聲說:“辛幼陶他們到底去哪了?”
“說來奇怪,我們對人質可是非常客氣,既沒有發起攻擊,也沒有要求他們交出被俘的羽王和四名異史君,可他們就是不滿足——”蘭冰壺停頓片刻,“他們趁夜逃走了。”
小青桃鬆了口氣,可是也有些疑惑,“妖術師沒攔住他們?”
“怎麼攔?他們帶着俘虜跑進了妖都,這時正陷在妖術陷阱裡無法自拔,妖術師也無法靠近。”
小青桃大吃一驚,不明白辛幼陶爲何做出這種昏頭昏腦的事情。
“慕行秋。”蘭冰壺的幻象開始變淡,“你只能一個人重返妖都,不許帶任何道士……或許可以帶着麒麟,靈妖的數量實在太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