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等薄泠出來已是亥時了。

聽到腳步聲,半臥在牀上看書的昆如故擡起頭,不禁看癡了:一襲白羣色的軟閻羅更襯的她冰肌玉骨,剛洗過的墨發瀑布似的從頭頂一瀉而下。

“啪嗒”一聲,手上的書滑落下來。

“快過來,晚上涼。”說着急忙彎腰撿起掉落的書,又走向梳妝檯。薄泠不知他要做什麼,卻也乖乖跟了上去。

“坐。”昆如故擡擡下巴示意了一下。薄泠坐下後,昆如故便將大手放在了她頭頂。

“做什麼?”薄泠忍不住回頭看他。

“噓——別亂動,晚上涼,頭髮溼着容易頭疼。”說着,便將內力注入手中,開始烘頭髮。

“呀!這就是內力嗎!”薄泠眼中迸發出羨豔。

“怎麼?想學?我教你啊。”昆如故含着笑盯着鏡中的嬌妻。

“不想,懶得,夫君會就好啦~”這聽上去話尾帶着小波浪的語氣又撩了昆如故一把,幸虧他高,鏡子裡看不見他盪漾的笑臉和薄紅的耳根。烘完頭髮,昆如故又拿起了臺子上的牛角梳。

“不用了,讓荔枝來吧。”

“我來吧,讓她們歇着去了,你我本就是夫妻,不必去計較那些。”昆如故握着那上好綢緞般的墨發有一下沒一下地梳着,“娘子,來了將軍府不必拘禮,尤其是跟爲夫。你相公我呢,是個粗人,以前一個人糙慣了,有諸多做的不盡人意的地方呢,還請夫人大人有大量,多多包涵纔是,可好?”昆如故見梳的差不多了,持着薄泠的肩讓她轉過身來,俯下身盯着她。

“好~夫君說什麼便是什麼,泠兒聽夫君的~”薄泠倒也不羞了,眨巴着大眼睛盯着昆如故。

“咳、”昆如故在她的視線中敗下陣來,卻還是不服輸地湊近調笑:“泠兒,這便是所謂的夫唱婦隨麼?”低沉磁性的聲線撓的薄泠心癢癢的,好像有個小鉤子一樣,勾着她一顆心往那個英姿煥發的男子那兒跑。

薄泠暗罵自己不爭氣,三言兩語就被拐的找不着北了,強行按捺住心跳回嘴:“原來大名鼎鼎的昆將軍這麼會跟女孩兒說話啊,怪不得陵安城的姑娘都要拜倒在將軍的鮮衣怒馬下。”

“夫人這是說的什麼話,這種閨房密語自然是隻說與夫人一人聽的。”昆如故趕緊舌頭一拐扯開話題,“不早了,睡吧。”說着便向牀走去。

“夫君不承認嗎?古人云,人而無信,不知其可也。還有還有,言不信者……”薄泠站在原地不動。

“好好好,娘子,爲夫錯了。”昆如故去而復返,低下頭不斷靠近薄泠,“不過爲夫確實是從未與任何人如此說過話,夫人要是聽不慣,爲夫以後就不說了,嗯?”

“沒事啊,泠兒聽的甚是舒心。”見眼前的嬌妻坦言承認了,昆如故反倒一愣,卻只能無奈笑了笑,然後就灰溜溜地向牀走去了,絲毫不覺得自己像個剛嚐到戀愛甜頭的毛頭小子,不斷撩撥自己心愛的姑娘,想要得到對方的迴應——不管是羞紅了臉,還是一個大嘴巴子,都甘之如飴。

兩人走到牀邊又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我去右邊榻上睡。”昆如故拿了個枕頭就要走。

“哎——”薄泠忙攔住了,“新婚之夜哪有讓夫君去睡臥榻的道理,要睡也是我去睡。”

“不成,我一個糙漢子還好,你這細皮嫩肉的,怎可——”

“那夫君就是嫌棄泠兒了?”薄泠癟着嘴,努力擠出兩滴清淚,看上去煞是可憐又可愛。

昆如故一見薄泠掉了金豆子,是什麼也顧不上了,連忙擺手:“沒沒沒,爲夫怎會嫌棄娘子。”

“那就行了,你不嫌棄我,我也不嫌棄你,還分牀睡嗎?”

“不分了,不分了,泠兒莫要同我一般計較可好?”昆如故哄媳婦兒的技術倒是無師自通。

“泠兒沒有同夫君計較,只是、只是…”薄泠其實只是不出個所以然,只好低着頭不時擡眸偷瞄昆如故的臉色,估摸着要如何接話。

“嗯,泠兒沒計較,是爲夫說錯話了,快睡吧,明日要早起敬茶,小心睡過了頭。”說着就帶着薄泠上了牀,將她安頓在了內側便要熄燈。

“等、等等。”

“?”昆如故回頭。

“這個怎麼辦?”薄泠掀起被子,指着褥子上的一塊白布。

昆如故想也不想,就咬破了手指,往白布上一捻,薄泠都來不及制止。

“哎!血!”

一聲無妨還沒來得及說出口,便瞧見薄泠下牀去梳妝檯抽屜裡拿了一個碧綠通透的小玉罐,拉過昆如故的手,挖了一點白綠色的膏體,細細塗抹在那個被咬破的指尖幫助吸收。

柔柔的指尖好似戳在昆如故心上——從小到大,無論是家人,還是武師,甚至疆場,都教他的是男子漢大丈夫,流血流汗不流淚。從來沒有人會因爲哪裡破了皮而如此興師動衆,甚至當年手臂被刀劃了個豁口都是自己咬着牙給縫上的。但不知道現如今是怎麼了,不過指尖破了個口子,被這麼關心下來,竟矯情地覺着好痛。

昆如故癡癡地盯着幫他塗藥的佳人,這個人,是我妻子呢,真好。雖然開頭不是那麼盡如人意,但好在她與自己抃風舞潤。在黑夜寒風中砥礪前行了二十八年的心,如今被浸泡在了一汪春水裡,就再也受不了那刺骨極寒了,忍不住要汲取更多溫暖。

“泠兒…”昆如故的聲音有些哽咽嘶啞。

“怎麼了?疼是嗎?讓你咬——”還沒說完,脣就被封上了。

“唔?”薄泠發出一聲不知所措的悶聲。

還沒等薄泠反應過來,昆如故便撤開了。

“泠兒,我接下來的話你聽好了。”昆如故突然的正式讓薄泠不禁直了直背,心裡的小九九也不再打了。

“我不管你是因爲皇上指派無可奈何纔跟我成的親,還是自願的,還是——別的什麼原因。呵,又有誰會自願嫁給一個朝不保夕的人呢?不過我甚是歡喜,能娶到一個合我心意的姑娘,不管你對我的好是真的還是裝的,我都會當真,我以後一定一心一意待你好。將軍府沒有外人可以進得來,也不會有人在暗處盯着你,所以你不必爲了裝着同我琴瑟和鳴而委屈了自己。我想,我喜歡的應該是全部的你,是一個喝醉了會跟父親撒嬌,風箏放起來了會同婢女炫耀,會不聽下人勸告執意上樹就爲了睡個午覺,會爲了吃什麼而跟哥哥拌嘴......”

“停停停!”前幾句聽的薄泠膽戰心驚,後面的自嘲卻讓她的心忍不住酸酸的,最後是什麼東西?!他都看到了?那我以後還怎麼裝小白兔?不對,他什麼時候看到的?

“泠兒,我說過了,我喜歡的是真實的你,全部的你。知道了要與你成婚,我總不至於連你是個什麼樣的人都不去打聽打聽吧?但畢竟眼見爲實,我就趁着每次述職,在宮裡晃悠幾圈。你不知道,遠遠看着你,我的心就會被你的一舉一動牽着走...”

“行了行了,別說了,怪肉麻的。”薄泠被昆如故直白的一個個字弄的不知如何是好,衣襬都被擰成了麻花。

“肉麻?不會吧?泠兒剛剛不是還說聽的甚是舒心嗎?”昆如故開始揭短。

“我裝的!滿意了嗎!半夜三更!食不言寢不語!睡覺!”被拆穿的薄泠惱羞成怒,一把扯過被子蓋過頭。

昆如故心裡覺得可愛,卻也知道此事不能再提,也躺下了。

紅燭昏羅帳,一聲“啪嗒”後,整個房間昏暗下來,兩人背對着和衣而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