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子劍見她一邊打,一邊掉淚,瞬息之間如玉的臉上已經掛滿淚珠,長長的睫毛忽閃個不停,神色悽婉,眼眸裡流露出哀求來,那心再也堅持不住,定了定神,扶着她的雙肩道:“盈兒,我知道你是好意,可我已經殘廢了,你明白了,殘廢了。”說着,用力晃了晃她,彷彿要把她的癡情晃醒:“你這樣漂亮能幹,何苦跟着我這廢人受罪?”
“晚了”邵盈沉着臉,咬牙切齒道:“我有了你的孩子,你讓我到哪兒去?”
“孩子?……”馮子劍腦袋嗡一聲,半天沒反應過來。
“還不是你作孽!”邵盈用那勺子又狠狠敲了馮子劍一記。
馮子劍臉上變幻莫測,嘴脣急速顫抖,許久許久,忽然有淚從眼中滾落而出,可是他這樣的漢子只有流血的份上,哪裡能守着女人落淚,猛地回過頭,惡狠狠道:“打掉吧。”
邵盈聽他竟說出這麼狠心的話,氣得恨不得撲上去掐死,嘴脣抖了起來道:“打掉,這可是我的孩子,好,好,想打掉是吧,馮子劍,你現在就死,死在我面前,我立馬打掉孩子,找個比你好一千倍的好男子,愛我,疼我,好好待我……”最後那話再也說不出來,想起一生顛簸,從未有半點安穩,好容易愛上個男人,卻又是這樣的結果,忽然捂住臉,嚎啕大哭起來。
馮子劍聽着邵盈的哭聲,起先還咬着牙拼命忍住,後來終於忍不住了,回過頭惡狠狠道:“你傻了嗎?你跟我會更苦!”
邵盈惡狠狠地瞪着他,忽地把那木勺“啪嗒”打了過去,正中馮子劍的額頭,“混蛋,懦夫!”說着,又捂着臉嗚嗚地哭起來。
就這樣哭了許久,忽聽馮子劍幽幽嘆了口氣,道:“盈兒,我真不知道拿你怎麼辦?我真不想活了,我對不起那些死去的兄弟,他們……死得太無辜了。”說着,忽然擰過臉去,雖然聽不見哭泣聲,卻顯得更加痛苦悲傷,“我每天都夢見他們,他們死得……太無辜了。”
邵盈聽了這話,反而不哭了,怔怔看着馮子劍的摸樣,伸手拉住馮子劍的手,男人自有男人的世界,男人的眼目並非只有女人與愛,他們心裡承載着更多的東西,自己先前以爲他是受了冤枉,如今卻原來是愧疚……
她用袖子擦了擦臉上的淚,怔怔地望着馮子劍的後背許久,忽然道:“子劍,你若是這樣,他們就真的死了。”
馮子劍聽了,身子忽然猛烈震動起來,卻不轉頭,只用嘶啞的聲音道:“盈兒,你先出去,我想一個人靜一會兒子。”
邵盈聽了這話,知道那縫隙終於打開來,從地上爬了起來,撲打了下衣裙上的灰塵,緩緩出內室,回頭見馮子劍的身影雖然印在那陰影之處,卻總擋不住窗外那撲撒着金色片片,嘴角一彎,走出了正房,把門關緊,背靠着門緩緩坐了下來……
她愛的男人啊,邵盈眯起眼,望着院子裡凋零的樹枝,秋天的凋零總帶着走向寒冷的末路味道,不像初春那樣勃勃生機,邵盈忽然想起流放的路上,她也是站在院子的花樹前,拿着那把匕首,看着同樣的凋零的花樹,埋怨着,自己愛上了那麼一個男人……
埋怨着……
邵盈苦笑了笑,他們之間,從來不是三妹與蕭生的客客氣氣,總是充滿了爭鬥與廝殺,可能她就這命,也可能她就愛這樣,熱鬧非凡的人生,吵吵鬧鬧,一輩子就這麼過去了……她疲憊地閉上了眼睛,迷迷糊糊裡忽覺得被人抱起,猛地睜開眼,見星空漫天,馮子劍正抱着自己向西廂房走去,月亮的清輝映照着他的臉,多日不曾吃飯,那臉瘦得的全是骨頭,一一節節看着嚇人,她不由心疼地伸出手,撫摸着顴骨,馮子劍一瘸一拐地把自己抱進西廂房,放在那唯一的牀上,俯□愛憐地撫摸着她的臉,兩人對望了許久,馮子劍忽然嘆了口氣,道:“盈兒,你好凶。”
邵盈忽然“噗嗤”一笑道:“你就這命了。”
馮子劍咧了咧嘴,忽然伸出手去扯她的裙子,邵盈臉上一紅,忙拉住他道:“你作死,我剛懷了三個月”
馮子劍搖頭道:“不是……”說着,指着邵盈下襟溼透的裙子道:“我給換乾淨些的衣服。”
邵盈臉上忽然顯出羞色,道:“喂喂,不用你換,我自己來,你身上還沒換呢,髒死了,快去給我洗洗。”
馮子劍笑了笑,卻也不聽她的,跪在牀頭摁住她的手脫了衣裙,露出那白玉似的的身子,忽地掀開肚兜,低下頭吻了吻她的小腹,吻着吻着,那手輕輕撫上邵盈的玉峰,撫摸了會兒,動作漸漸粗暴起來,用嘴狠狠吸咂着蓓蕾,一隻手順着滑下她花房,一指頭伸了進去,正意亂情迷之間,額頭又被打了一下,耳邊傳來那嬌呵道:“你作死,剛好了就要這樣,滿腦子都是這個!快拿開……”
馮子劍知道懷孕的婦人不能行房,方纔是不經意着了火,被邵盈打了一下終於清醒過來,放開了佳人,用大手撫摸着邵盈那光滑如玉的肌膚,嘿然道:“看到忍不住了。”
“哼”邵盈做了個惡狠狠的眼眸,臉上卻嬌色無邊,擰了擰身子道:“你要凍死我了。”
“好,好……”馮子劍不知從哪個地方掏出了一套寢衣,竟連肚兜小衣都是全的,綢緞滑絲,一看就是上等的貨色,親了親邵盈,給她小心翼翼穿上,卻見邵盈並不高興,張了張口要說話,最終卻什麼也沒說。
這套寢衣很明顯是婦人的衣物,馮子劍自己肯定不會穿,又沒有女兒,一定是……是……是……
邵盈忽然覺得渾身彆扭起來。
馮子劍卻沒察覺,給邵盈穿好了,看着眼前端正媚好的女子,千金小姐,低階武夫,萍水相逢,露水姻緣,情根深種,最終,竟是她救了他……“盈兒……”他伸出雙臂把邵盈緊緊摟在懷裡,用下頜蹭着邵盈的額頭,柔聲道:“你說得對,我這樣子他們就真的死了,好好活着纔是對得他們的犧牲,你放心,我以後會跟你好生過日子的。”說着,輕輕吻了吻邵盈。
邵盈正滿心彆扭着這套寢衣的來歷,聽了馮子劍這話,一時辛酸,一時欣慰,也不知道什麼滋味,呆了半晌,忽覺得馮子劍溼透的衣服浸得自己發寒,眼珠一轉,計上心頭道:“你還不去盥洗一下,凍死我了。”說着,拿手把男人一推。
馮子劍正感慨,低頭見佳人含羞帶怯,呵呵一笑,道:“好。”說着,摸了摸邵盈的臉,一瘸一拐地走了出去。
邵盈看着馮子劍走出了房門,聽着井邊的打水聲,忙溜溜地下了地,跑到西廂房的耳房裡,打開案几上的包袱,裡面是她備下的新衣,嗖嗖地把馮子劍給她那件換了下來,換上自己備下的,又拿着小鏡子照了照,跑回了臥房,忽然想起忘記把那衣服拿回來,又跑回去把那換下的寢衣拎了回來,掛在椅子上,然後躺下蓋上被,閉上眼。
不一會兒功夫,馮子劍赤着身走了進來,經過了破家的掃蕩,家裡早已一無所有,馮子劍用舊衣服擦了擦,見邵盈正閉眼在牀上睡着了,忖了忖,想起擱置自己衣服的櫃子在東廂房,不知道那些債主拿走了沒,轉身走到東廂房,見地上已經掃了乾淨,角落上擱着一個翻開的櫃子,翻了翻,裡面值錢的傢什都沒了,只有些舊衣服,大約是那些人覺得也沒用的,他挑揀了下,翻出一套將就能穿的寢衣穿上,又帶了一件外袍回了東廂房,見邵盈已經翻身睡着了。
笑了笑,上了牀,被背後抱住邵盈,往日心灰如死,今日忽然翻出了活氣,便宛如死而復生一般,竟生出些恍然如夢的感覺,也罷,往日種種譬如昨日死,今日種種譬如今日生,重新來過又何妨,他把邵盈緊緊摟在懷裡,滿足嘆了口氣,盈兒……
正摩挲她,忽覺得那兜肚不對,“咦”了一聲,見邵盈翻過身來,笑盈盈望着他,馮子劍摸了摸佳人的俏臉,道:“怎麼又換了?”
邵盈面不改色道:“方纔被你弄得溼噠噠的不舒服,自然要換了的。”
馮子劍也不疑心,“哦”了一聲,見佳人眸染流波,粉面含羞,忍不住俯身去親吻,這樣的吻並不帶多少情yu的味道,卻是纏綿悱惻的一個情字,兩人在月光下對視着,彼此看着彼此眼眸中的倩影。
“盈兒,你好凶。”馮子劍訥訥道。
邵盈“喂”了一聲道;“你說過兩遍了。”說着,如玉的臉上映出紅暈。
“哦?”馮子劍嘿了一聲,忽然親了親她的臉頰,道:“不過我喜歡。”
邵盈聽了這話才放心,舒服地靠在馮子劍的胸膛道:“明日那些人來畫押。”
“嗯。”
“喂,你要摁手印的……”
“我知道……”頓了頓又道:“我家娘子很能幹哩。”
“嚇,誰是你娘子?”
“你啊,你是馮子劍的娘子,一輩子的娘子……”
邵盈聽了這話,心中一酸,自己這身份是嫁不得他做妻的,可他這麼說了,便是一種承諾,比那山盟海誓更牢固的承諾——自己曾經羨慕三妹那個“情”字,竟以這樣的方式成全了,所謂易得無價寶,難得有情郎,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
她猛地低下頭,眼眶裡滲出一顆幸福的晶瑩,淡淡化在馮子劍的胸前,迷迷糊糊裡,忽然又想到:那寢衣……
作者有話要說:寫到這裡,忽然想起張愛玲的《傾城之戀》裡的話:
這堵牆,不知爲什麼使我想起地老天荒那一類的話。,,……有一夭,我們的文明整個的毀掉了,什麼都完了一一燒完了,炸完了,坍完了,也許還剩下這堵牆。流蘇,如果我們那時候在這牆根底下遇見了……流蘇,也許你會對我有一點真心,也許我會對你有一點真心。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