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神如何都想不到,再見面時,這位歸墟曾經的邪神,天帝枕畔間最大的噩夢,竟收起獠牙,搖身一變安居浮山一隅,認認真真地當起了道士。
山河君感到匪夷所思之餘,心頭也鬆了口氣,畢竟這麼多年貓捉老鼠的遊戲玩下來,百里和衆神之間早已是似敵非友的關係,而且若有一天當真兵刃相向,他還未必有把握能夠一舉拿下百里,所以他突如其來的反常和沉寂,是山河君所樂見其成的。
“如今他中咒一事我雖盡力壓下,但難保不會有走漏風聲的時候,屆時天帝一定會藉機大做文章,派人將他捉上天去,美名其曰爲看管,其實就是放任自流,不會顧及他的死活。”
白姬不解,從山河君的話聽起來,他似乎是站在她和百里這邊的,既然他相信百里,又爲什麼還要隔岸觀火,考驗再三呢?!
山河君解答道:“因爲他體內到底還有部分魔君力量殘存,若在咒術摧殘之下讓魔性佔據上風,那麼對我們而言,無異於滅頂之災。”
“那你們更要馬上救他啊!”
也不怪她想得太過簡單,實在是她分不清這天界諸神腦子裡的彎彎繞繞,無論是殺人還是救人都拖拖拉拉,一點效率都沒有。
“等到現在再救百里,便是想要考驗一下他自身對魔性的抵抗,八苦咒只是個誘因,而施咒的人最終的目的則是想要讓他成魔,若他自身沒有強大力量和毅力去對抗,那就算我救他,也有可能是白費功夫。只有體會到瀕臨入魔的喪失和剝奪感之後,纔不會在魔的誘惑下委身和動搖,這是對他意志力的考驗,同時也考驗了我們對他的信任。”
白姬聽得有些動容,想到接下來說不定會有一場惡戰發生,屆時這羣天神將以自己的臂膀後背來守護凡人,心中澎湃難抑:“你們,是指你背後的那些神麼?”
“不錯。”山河君頷首,面色竟是少有的沉穩堅定:“我們是神,要肩負起六界的危亡,因而你指責我利用百里也沒有什麼不對,因爲我們確實需要他的力量,但我們不會將他當做一個物品用完隨意丟棄,他是我們中的一員。”這麼說,也就變相承認了百里的身份,一旦擊退捲土重來的魔族,日後他將入主天宮,享受同衆神一般的待遇。
這份條件聽起來的確十分美妙誘人,但未必每個人都想做神,就拿她自己爲例,興許更流連那山川河水間的藍天綠草和清風,說什麼琅嬛仙境仙苑瓊林,遠離是非,那裡才真正是沒有爾虞我詐的世外桃源。
“以百里的個性,我想他一定不會同意的,所以你即便救活他,或許也要花上百倍的經歷來說服他,甚至——”白姬挑眉,脣角綻放出甜蜜的笑容:“我們甚至會遠走高飛,你們就不怕一番努力付諸東流?”
山河君苦笑,到底是這丫頭原本說話就這樣刁鑽,還是跟了百里以後耳濡目染變成這樣,他好歹也是個神君,被她諸般揣測也就罷了,還被屢屢猜中心思,難道當真是長江前浪推後浪,前浪死在沙灘上?!哎,老臉沒處擱啊!
苦笑歸苦笑,該有的誠意還是要拿出來的。
“怕,不過人在亂世,尚能隱匿山中獨善其身,若六界傾覆爲魔族所掌控,恐怕屆時連浮山也不能倖免吧。雖然百里可以再回歸墟去,可你不行,爲了保護你,他也不得不選擇戰鬥。與其一個人單打獨鬥,爲何不選擇與我們結盟?”白姬覺着山河君此時的笑容着實有幾分欠揍,但又不得不承認他說得沒錯,脣亡齒寒的道理她還是懂的,一旦天界徹底淪陷,那六界之中不會再有真正意義上的淨土。
她回過神來,所以這羣神仙算盤早就打得劈啪作響,屆時百里就算再不情願,大敵當前,焉有不出手的道理?所以說薑還是老的辣,她區區三百年的虛齡實在不足以和這種萬年人精談條件啊……
山河君得意之餘,見好就收,立即正色道:“當務之急,還是先救百里。”畢竟沒有他這張最後的王牌,一切謀劃還只是紙上談兵。
聽到這個,白姬立馬來了精神,“要怎麼做!?”
“咱們邊走邊說。”
山河君領她到一間存放雜物的屋子前,用鑰匙打開掛在兩扇門上大約人拳頭大小的銅鎖,鑰匙輕轉,只聽一連串清脆的咔咔聲響起,門吱呀一聲被打開。
屋子裡密不透光,一片漆黑,他走在前面,由指尖冒起的一簇靈火點燃了這一室的寂靜。
白姬心底對他到底還藏着幾分防備,遂刻意遠離了他一個身位,想着一發現不對便可立即衝出去。
這時,山河君走到一面蓋着紅色絲絨布罩的屏風前停下,伸手將布罩扯下,頃刻間明亮璀璨的金色灑滿了這個空間,白姬看清了那屏風上畫有一座巍峨神殿,飛檐反宇,高出雲表,大殿通身由白色大理石打造而成,坐擁羣山,宛若嵌在翡翠中的一粒明珠,玉宇彤殿,琉瓦生輝。
“這是……”
白姬怔楞片刻,忽然發現那屏風上所呈現的一切都是活的,雲捲雲舒,羣鳥飛過,陣陣花香盈入鼻尖,恍若身臨其境。
山河君接着她的話道:“這是嵯峨殿,是太阿昔日寢居之處。當年我繪此圖時剛剛從一冊上古遺留下的殘本中習得凝時術,便一時心起,用仙法將嵯峨殿畫了上去。後來太阿死後,我就將這畫裱在屏風之上,每當思念故人時便來這看上一看,沒想到這無心之舉,竟成爲了解咒的唯一方法。”
白姬聽說過凝時術,當年山神便是用這個法子將須彌額山封印了千年,但山河君的方法似乎與他還有所不同……
對此,山河君解答道:“溯光當初所用的凝時術不過只是皮毛,若只是簡單將時間封存起來,此術也不會被創/世神列爲禁術,其實他可以穿梭回過去。”
所以說——白姬將目光投入畫中,也就是說,此時在這畫裡,太阿上神還是活生生的?
“那神君帶我來這的目的不僅僅是觀賞屏風這麼簡單吧?”
“不錯。”山河君點頭:“我希望你能進去,進到這屏風裡去。八苦,乃當年太阿悟道之境,若論這天底下有誰能夠解開這其中奧秘,恐怕也只有他可以勝任。而且這件事別人不行,只有你能夠做到。”
白姬感到有些被動,然只要能救百里,她是萬死不辭的!
“進去可以,但我可以知道爲什麼只有我能夠進去的原因麼?”
山河君微微一哂,道:“我們的力量對於屏風來講太過於強大,一旦進入,會被立即抹殺,而你不同,你的力量對它而言微不足道,就算闖進去,它也不會在意。”
白姬:“……”
“事不宜遲,如果你決定好,那我現在便送你進去。”
白姬擡眸看了他一眼,點了點頭,又道:“我不在時,神君你要好好照顧他,不可因爲他誰也不認識了,就短他吃喝,也不可因爲他什麼都不記得了就說話忽悠他,可以保證嗎?”
這段日子本君就跟奶媽一樣伺候着你還有什麼不滿意啊?!山河君簡直要淚流成河,他忍辱負重地點了點頭,示意白姬出發。
“到了那裡一切小心,儘量躲開不必要的麻煩,任務完成便儘快回來。”山河君遞給白姬一張救命符,一旦事成,點燃符紙便可從畫裡回來。
白姬鄭重地點頭,一臉堅毅地跨入屏風之中,漸漸的,她的身體像是被一團溫熱的水所包圍,金色的光華逐漸沒入頭頂,山河君看着她整個人消失在屏風裡頭,而畫中赫然出現了一個移動着的小白點。
“膽子真大。”玄衣的仙人忽然從門後掠了出來,站在山河君的身旁。
山河君摸了摸鼻子,看着那小白點笑道:“我倒是挺欣賞她的,可惜啊可惜——”
玄衣仙人睨了他一眼:“可惜什麼?”
山河君一把勾住他的肩膀賊笑道:“可惜我已經有了阿寂你啦!”話音剛落,他被面無表情的玄衣仙人一個過肩摔扔在了地上。
“我去看看百里。”玄寂不再理他,轉身向外走去。
山河君一個人對着屏風,片刻後雙眼迷離,一炷香後進入夢鄉,等到三個時辰後醒來,發現白姬竟還在原地打轉,他驚了一驚,連忙扒在屏風上低聲喊:“白姬,你在做什麼呢?怎麼半天了還在原地踏步?”
屏風裡響起白姬包含無奈的聲音:“神君大人,這四周圍都是山,我又沒有什麼可以代步的工具,自然只能用走的……”
忘記這茬了,山河君猛拍了一下腦袋,道:“你莫急,本君這就給你畫一個上去。”說着便取來紙筆,蘸了點墨在小白點附近畫了一隻栩栩如生的白鶴,“你且騎這白鶴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