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接下去的幾天,杜忘塵一直在五兩房裡貼身照顧着,不假手於任何人,而兩府之間,婚事操辦的都已經七七八八,就等下個月初一來臨罷了。只是不知是那個府裡的小廝傳出,徐府的少爺卻也像自己主子那樣,一病不起了。這不,守門的多金,三喜不知幾宿未閉眼了,可這爺偏偏是要不喝藥,飯不吃飯的,真是愁死人了。這還不止,就當水喝的日子也不是幾天了,在這麼下去,他倆真怕這小爺要比五兩少爺還虛弱。你說萎靡就萎靡吧,還不許自己告訴別人,特別是杜家的二小姐,明明之前已經好多了不是,怎麼前幾日杜二小姐一走,他家的爺又變成這樣了,甚至比之前更甚。多金想到這就不由的撇撇嘴,無奈搖頭,可這爺也不想想,自己把王府酒窖裡的酒都快喝完了,誰還不知道她在消沉啊。

多金正在煩惱之時,旁邊的三喜就拉了下他的一角,不耐煩的擡頭,卻看到迎面走來的徐富貴。多金這才展顏,誰不知道這小爺從小便和自己老爹感情最好,如今老爺親自來勸,應該會好些的。於是多金忙拉着三喜,讓出道好讓徐富貴進去,自己便和三喜站離房門十步遠。徐富貴也沒做停留,徑自走進了徐天寶的臥房。一進門便聞到漫天的酒氣,瀰漫在空氣中,濃郁濃厚,竟然她一個聞了差不多半輩子酒味的人都忍不住皺眉,接下來擡眼看到的身影,更讓她皺緊了圓臉。

徐天寶着了件單衣,頭上還是盯着冠,但早已歪歪扭扭,手中拿着的酒壺正一口一口的往嘴裡送,而身邊,牀下,大大小小的酒罐子倒了一地。徐富貴哪會問不出來,這小子喝的不是其它,正是最易醉的高粱。從前也不知道是誰,總是嫌棄高粱普遍又濃烈,現在又是誰,滿屋堆滿高粱酒。這小子,要讓自己如何是好啊。徐富貴深深嘆了口氣,慢慢向牀上的人走去,牀上的人似乎也聽到些響動,頭也不擡的說道:“多金,再拿些高粱酒來,越多越好。”徐富貴臉皺得更緊了,卻說不出一個字,只是慢慢走近天寶,在牀沿邊坐下,看着牀上人慘淡的面容,沉痛的眼眸,揚起了溫柔的笑容,說道:“寶兒,是爹爹。什麼時候竟愛喝高粱了。”

徐天寶渾身一震,微微躬起了身子,眼眸呆愣的看向正對着她笑得慈愛的爹爹,心中多少的委屈,痛苦只是化作了一聲呼喚,爹。徐富貴沒再說什麼,只是伸出手,摸了摸天寶的腦袋。誰說天寶不是她和遙兒的骨肉的,她第一個跟她去拼命。這孩子,早在徐叔抱到自己面前時,她和遙兒便認定,這便是她們這輩子唯一的骨血。而這小子爭氣,明明餵奶的都不是自己和遙兒,卻偏偏長得和自己一樣的圓腦袋,圓臉龐。還有時不時的呆樣,怎麼看都和自己一模一樣。而德才方面又像是深得遙兒遺傳似的,學什麼都快都好。而如今,這曾經襁褓中的嬰兒居然這麼大了,扛起了家族的生意,也有了心愛的人。或者真是像足了自己,這孩子竟也喜歡上女子。

情愛的滋味,苦楚她受過,所以也明白此刻天寶的心情,那麼自己徐富貴又怎麼說得出些許的重話,只能微笑着看着眼前消瘦的天寶,輕聲說道:“寶兒,身體髮膚受之父母,答應爹爹,無論心中有多憂傷,不要棄了身子。就算是不爲爹和娘,也要爲雲清顧着身體啊。”徐天寶一聽,心中泛起了層層的自責,久在沉痛的自己確實沒有考慮到爹孃的心情,於是噙着淚水,低低應着。徐富貴這才寬心了些,繼續說道:“寶兒是否已經將真實身份告訴雲清了?”徐天寶沒有來的驚訝,擡頭看向徐富貴,眼中佈滿疑問,卻在徐富貴清明的眼中冷靜下來。徐富貴開口道:“你這副樣子,爹爹便猜到了,這樣也好,早晚要坦白的事,現在說出來也好。不要擔心什麼,爹相信你,你看上的人不會是凡品,雲清會看清楚看明白,終有一日會原諒你接受你的。”徐天寶邊聽着便躺着淚,她好累,這幾天好累好累,是自己一時大意,竟害得五兩重傷不醒,是自己自私自利,害得雲兒傷心欲絕,可心中的苦去向誰說,除了閉門飲酒,還能怎麼樣?而今日,爹爹的一席話無疑讓自己放鬆了不少,是啊,該說的該做的,自己都說了做了,決定權早不在自己的手中,那麼一切就等雲兒的決定。緩緩的擡起頭來對上徐富貴一如以往的眸子,蒼白的臉上也浮現笑容,說道:“爹爹,孩兒餓了,可願意陪孩兒用膳呢?”徐富貴的笑意更深了。果然不愧是她和遙兒的孩子!

而日子不會理誰心情的好壞,照樣一日十二個時辰的過着,轉眼間大婚就在明日。夜晚的鎮國公府,楚少婷在傍晚前將忘塵接回府裡,母女談了好一會的話,她才緩緩退出來,卻看到另一間房內仍然未滅的燭光。剛想擡起敲門的手,卻被熟悉的手掌握住,楚少婷轉頭便看到剛忙完回來的杜若之。而杜大人柔笑着看着自己的娘子說道:“少婷,你我都年輕過,愛過,怎麼還不知道,情之一字中的苦痛。就讓雲清自己想明白吧,別去給她太多的壓力了。”楚少婷皺着眉頭,輕嘆了口氣說道:“我只怕,兩個女兒會想你我那樣,愛的這麼苦這麼累。”杜若之笑得更柔了,手掌加重了握着的力道,說道:“不會的,苦我們替忘塵,雲清嘗過了嘗完了,她們會很幸福的。”楚少婷看着眼前人篤定的眉眼,心中多日積壓的煩躁憂愁,也就全散開了,輕輕點了點頭,便由着杜若之牽着離去了。

第二日一早,寧波府裡每一處都掛滿了彩燈,襄王府門口更是人頭攢動,只是大夥都守着秩序,竟沒人站出侍衛圈進的範圍裡。城裡的老老少少誰不知道,這襄王府的小王爺是受着重傷回來,而鎮國公府上的大小姐卻還是如期嫁過來,怎麼看都令人動容。而且兩家又是這樣顯赫的門第,雖說這小王爺至今未醒,可這門親事怎麼說都是門當戶對得很。而鎮國公府裡,現今正是禮炮長鳴,禮樂奏起,新娘子由着喜娘的攙扶下坐進花轎,可手中握着的不是代表平安的蘋果,而是一塊帶紅的玉佩。

杜忘塵手中握着那塊定情的玉佩,坐在花轎裡的心情卻從未有過的平靜,五兩,你快醒過來,今日便是我們成親的日子了,你是故意裝睡對不對,來讓我心疼心軟嫁給你,那麼我已經嫁了,你能不能就這樣醒過來呢。心中嘲笑着自己的稚氣,她怎麼會不知道,從來把她疼到骨子裡的朱五兩,寧可自己受再大的傷害,絕不會,絕不會讓她受丁點的難受委屈。五兩,你放心,就算你一輩子不醒,塵兒也會陪在你身邊,一生一世,不離不棄。

浩浩蕩蕩的一行人就在杜忘塵想得出神時來到襄王府的門前,立刻喜樂又起,禮炮長鳴。襄王府裡走出了青澀的少年,略微緊張的漲紅了臉,不是三喜又會是誰。如今五兩的情況,又怎麼能讓她出來,踢轎門呢。於是便有三喜代勞,三喜捧着象徵五兩身份的爵帽,緩緩走向花轎,輕輕踢了一腳,便立馬退後些,讓喜娘將忘塵扶出來。一時間,圍觀的人終於按耐不住好奇,紛紛探出頭,卻還是很安分的沒人踩過線,只是儘量探頭張望。新娘由喜娘扶出來,幾句吉祥話之後,便由着三喜拉着進門,一切都很順利,只是三喜總覺得人羣中有雙目光甚是哀怨。待新娘子進了府門之後,人羣中的白衣少女才停止張望的動作,冷冷的回頭看了身邊的丫鬟一眼,便邁步離去,身邊的隨從忙跟在小姐身後走着,死三喜,我說呢這麼急回來,原來是娶媳婦來了!

而其餘的圍觀者們當然是還未看夠,紛紛伸長了脖子,就算看個新娘子的背影也是人生一大美事啊。此時府門外的管家拱手說道:“諸位,實在是我家的少主子身體不適,府裡不方便大肆宴客,不過王爺在就吩咐在下,在城中的富貴樓裡宴請諸位。如果諸位不嫌棄便隨在下過去。”這下,圍觀的人皆是點頭如搗蒜,嘖嘖,果然是襄王府,事事都辦的妥當非常。

而走入內廳的忘塵這才感受到些許的緊張,握着玉佩的力道也加深了些,楚老坐在正首,朱健夫婦和楚少夫婦,徐富貴夫婦依次坐在側首。而忘塵和手執倔帽的三喜便在喜娘的一聲聲示意下,一一參拜着。幾位長輩皆是欣慰的神色下隱着些許的憂愁。徐天寶蒼白的圓臉上露出這幾日難得的笑容,五兩終於得償所願了,眼神不期然的對上對面坐着的杜雲清,看着她恬淡溫柔的笑容裡慘白的臉色,沒由來的心中鈍痛,雲兒,我還是傷了你。

禮畢之後,杜忘塵便來到自己和五兩的婚房,牀上還是那一動不動的人,忘塵澀澀一笑,摒退了丫鬟下人,徑自入了房。褪下一身的喜服,洗漱完畢便來到熟悉的牀沿坐下。手中端着的酒杯,看向朱五兩的雙眸飽含情意,說道:“表哥,今天是我們大喜的日子,塵兒終於成爲了你的新娘。以後我便叫你“安”好嗎?很少有人叫你天安,漸漸的連塵兒都忘了你還有這個名字,直到你受傷,我才記起這個名字。如今,塵兒便喚你安,希望你真能平平安安,度過這次的劫。現在,陪爲妻喝下這杯合巹酒吧。”說完,忘塵的臉上帶着少有的柔媚深情,將杯中的一口飲進嘴中,繼而低下頭,柔嫩的雙脣覆在五兩的脣上,將嘴中醇香的酒灌入五兩的嘴裡,一時間,不知是就醉了人還是人醉了人。

忘塵很快便離開了這樣的溫存,臉上帶着些許羞澀的紅潮,對着牀上的人款款一笑,說道:“現在我便是你真正的妻子了,朱天安,一生一世,不離不棄。”

而西廂院落的樹下,季平隨意的抓下樹上的葉子,放在鼻尖聞了一聞,立刻,滿鼻的青草味,腦海中回憶的是那個毅然跪在衆人面前的女子,那個笑靨如花的女子,朱五兩,你果然沒愛錯認,而我也終於放下了。緊接着,急急忙忙而至還差點磕到的人笑得有些不好意思,季平嘴角的笑意更深,眼眸裡有她自己都不曾發覺的柔情和寵溺。

作者有話要說:因爲某位童鞋都說要哭了,大大最怕人哭了,所以埋頭碼字,奉上三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