苔蘚一樣綠色的天空,佈滿了由不知名孢子構成的厚厚雲層,讓人一眼望去就有一種要窒息的感覺。空氣緩慢的在孢子云層之下流動,但給人的感覺是在原地旋轉,既沒有把腐敗的氣味吹走,又沒有把新鮮的空氣帶來。
也許,這個世界根本就沒有什麼新鮮空氣了吧,聯邦的前海軍中校帕特里克·威爾森想着,他縮回到逃生艙內,閉着眼睛小聲的詢問道:“我們還要在這個鬼地方待多久?”
“待到我們得救的那一刻或者死去。”他身邊的託洛汀·阿納哈拉姆迴應道,“一切都取決於埃蘭人對一艘丟失戰艦的重視程度。”總是白衣飄飄風度翩翩的保護傘公司高管,此刻穿着無法顯露身材的防護服蹲坐在地上。
聽到兩位同伴的問答,旁邊的埃蘭族艦艇的女指揮官吉賽爾安慰他們道:“救生艙從艦上彈出時會自動發出求救訊號,只要我的同胞們接收到,就一定會過來救我們的。”
“那要是沒人收到不就沒轍了,只能說但願如此吧。”託洛汀幽幽的說道,她又自嘲的補充了一句,“不過,有一樣東西還能自己說了算。至少死亡的權利還在我們的掌控之中。”
“誰知道呢……那也說不定。”前海軍中校似乎連這點自信都不想認同,他嘴裡嘟囔着,“其他人原來也是這樣想的吧,可現在……”
帕特里克緊握着手裡那把用不慣的埃蘭族武器,睜開眼睛向他們藏身的掩體外面又張望了一下。
看上去,一切還是那麼糟糕,綠色的天空和腐朽的大氣,都沒有任何改變。
不遠處是一座類似巨型蟻丘模樣的各種金屬物堆砌的小山,從內部放出的電弧噼噼啪啪的炸響着,自山頂直衝雲霄。偶爾電弧的火花會將漂浮的孢子云點燃,讓天空在狂暴的電磁耀斑中燃燒,隨後大片大片的火雨就會從天而降,與空氣摩擦發出的嘶喊般的聲音,彷彿是毀滅的悲鳴。
附近的地面沒有任何土壤,只有鏽蝕後斑駁的金屬顆粒或者碎爛的建築沉積物,放眼望去,四野荒蕪,寸草不生。
他們三個不速之客眼下所處的就是這樣一個天地。
根據常識,帕特里克認爲他們腳下的這個星球原來不會是這個樣子。這裡處處都能看出人類來過的痕跡,到處堆積的金屬廢料顯示出,似乎這裡曾經是一個巨大的星際工廠,當年一定也是熱鬧非凡,可現在一切都變了模樣。
廣闊的礦場熔化了,山丘的精煉廠倒塌了。毀壞這一切是究竟是什麼,帕特里克想着,他曾經見過毀於內戰的工業星球,見過在覈爆襲擊下覆滅的建築羣,也見過腐朽衰敗的遺蹟,可那些地方都不像這裡一樣完全令人絕望。
帕特里克,託洛汀和吉賽爾是在他們的巡洋艦被爆炸前的最後一刻登上了逃生艙,矇頭蒙腦的降臨到了這顆星球上的。原本與他們的一起乘坐救生小艇的,還有其他六,七名倖存者。
只是其他人幾乎能沒能扛過落地後的第一天,就被這裡致命的空氣或其他東西奪走了性命。而他們三個能夠扛過來的原因可能是因爲他們穿着埃蘭實驗中的“詛咒”防護服。要是身上這東西再出點什麼差錯,那可就真完蛋了,前海軍中校想着。
親眼看見同伴因爲窒息撕扯着自己喉嚨的苦痛,他們再也不敢摘下令人氣悶的頭盔,呼吸着經過防護服過濾後的不算新鮮的空氣,總比一命嗚呼好上百倍千倍吧。
接下來就是地獄一般的旅程了。他們跌跌撞撞在這個廢墟一樣的星球上跋涉着,妄圖找到人類能夠生存的一塊綠地。可是,僅僅幾公里的探索,就讓他們感到力不從心。
在消耗光了從救生艇帶下來的一點點食物和水之後,他們明白了,在這個不毛之地找水和植物的念頭,那就和想在太陽上尋找綠蔭一樣,純屬是一廂情願的暗戀,根本就沒有任何成功的希望。
埃蘭的防護服能爲了保證穿着者的持續行動力,內置了“充足”的營養物質,可帕特里克依然時常覺得,腹內空空的飢餓感不斷涌上來。
隨着時間的流逝,這三個降臨到不知名行星上的人,心中獲救的希望也一點點黯淡下去。爲了保存剩餘的體力,他們又回到了帶着他們到達這裡的逃生艙內,無助的堅守着那個可能得到救援的希冀。
如果早知道要經歷這些,帕特里克說什麼也不會跟隨託洛汀一起出逃,即使是接受星區那些沒完沒了的審查也比這個明知希望渺茫也固執的假裝相信要強。
“我似乎聽見了什麼。”託洛汀說道,她擡起頭來,一些聲音引起了她的警覺。
帶着蒼白色面具的吉賽爾也起身湊到了救生艙的門口,從她的反應看,也應該一樣有所覺察。
“是的,我也聽見了。”帕特里克的迴應道,他再次小心的探頭出去。
聲音的發出者是一部四足步行機械,它正以散步的姿態走了過來。這個步行機邁着一種難看而扭曲的步子,在搖擺中移動着,看上去相當的不自然。那部機械的四足並非像馬和牛那樣成雙成對,長短沒有整齊劃一,排列的也毫無邏輯,完全不符合人類的審美,帕特里克簡直不能相信還會有如此理念的設計師,讓他看上一眼都覺得難以接受。
“我還是第一次知道,這裡有其他東西……”帕特里克說道。之前的探索一無所獲,他們一度懷疑自己是這個星球僅有的會動的東西。
現在看來,之前的結論似乎武斷了些,帕特里克想着,他立刻有了新的擔憂。他們藏身的逃生艙雖然經過環境的腐蝕,破敗的程度基本與周圍的世界融爲了一體,可它的形狀和顏色依然非常的顯眼,如果被對方發現了,不知道又會怎樣。
“我過去看看。”身爲男性,讓帕特里克決心對兩名女士負起保護的責任。
“這算是保鏢的義務嗎?”託洛汀偏過頭問道。
帕特里克悶哼了一聲,說道:“嗯,算是吧。”
埃蘭族的指揮官吉賽爾說道:“我和你一起去,這是稍有差錯就會送命的事情。”
“隨便。”留下這麼一句,帕特里克說着走出了逃生艙。
踏上古老的廢墟地面,帕特里克又一次感到,眼前的世界已經無異於一堆廢鐵餘燼和殘垣斷壁,結實的房樑捲曲得猶如一團鋼絲棉。孢子隨着電弧燃燒和爆裂,殘餘物洋洋灑灑從天空灑下,模糊了防護服的一體式面罩。
帕特里克小心的靠近,埃蘭的裝甲有着很好的保護措施,光學迷彩和次元傳送裝置,讓他就像隱身了一樣。
而吉賽爾跟在他的身後,也一樣隱匿了身形。
同樣身着防護服,前海軍中校覺得自己渾身不自在,而埃蘭指揮官的動作就顯得輕盈自如。
“我們左右包抄,你注意觀察周圍。”吉賽爾發出了指示,接着帕特里克就看不到她了。
好吧,每個女人都覺得自己可以指使我嗎,帕特里克抱怨着,掃描着廢墟以便尋找出更多的這種機械。
謝天謝地,他發現這裡僅有它一隻。
這時,帕特里克才發現,那臺機械似乎並非完全的機械,它的上半身隱隱像是人類,但被強行塞入了大量的培養板,活塞,電磁線圈增幅器和起伏的化學分流器。它可怖的像糉子一樣的四角錐形腦袋上滿是鐵疙瘩和肉瘤。一張腐敗的滿是腫瘤和血痂的臉在由金屬肌腱和溼潤軟骨組成的脖子上扭動。植入眼部的球體呈現出發光的三角形圖案,頻繁地閃爍着。埋在血肉胸脯下的多孔傳音肺,不時發出一聲聲粗聲吼叫。它寬闊的背上密集地排列着一些導彈艙,帕特里克從未見過任何東西類似於那些從發射管上伸出的彈頭。
兩條前臂上都攜帶着大口徑武器,一支是嘶嘶作響的火焰槍,另一支則是某種魚叉炮。
它依靠三條猶如觸手的多關節肢體翻騰移動,在地面上搜尋着什麼。
希望不是在找我們,帕特里克想着。
他很快發現,那隻生物在尋找着金屬,成塊的尚未被腐蝕合金,在找到之後,就會被大口的吞吃掉。根據它吞入零碎金屬特性,帕特里克將這種的怪物命名爲食鐵客。
“我們幹掉它吧!”通訊器傳來了吉賽爾的聲音,“它正向着逃生艙的方向走呢。我負責首射,你來補槍。”
埃蘭指揮說的沒錯,食鐵客揮動手臂,將焦黑金屬和輻射灰被噬鐵獸的觸手滾滾不斷揚起。它邁着怪異步伐,目標就是他們的空降艙。
埃蘭的太空船都是由靈骨製造的,不知道是不是合它的胃口,帕特里克想着。
那隻生化怪物差不多到了到了距離空降艙不到五十米的地方,可吉賽爾還是遲遲沒有射擊。
“有什麼不對勁嗎?”他通過通訊器說道,“要不然,我來開槍嗎?”
“我在等待時機。”
吉賽爾的話音未落,廢墟上方的孢子云,又一次被電弧引燃了,呼嘯的熱風席捲了這片區域。帕特里克從沉降物嚐到了鍶和氯化鉀的味道,他的防護服盔甲記錄了致命的放射性水平,但這並沒有給他造成麻煩,埃蘭的工藝可靠的有些嚇人。
孢子云燃燒所引發的放射性熔燬引起了湍急的氣旋,吉賽爾的脈衝子彈的發射音消失在風中,但帕特里克還是能清楚聽得到它,就好像冰鑽落到了凍結的土地上一般清清楚楚。那種屬於霜凍星球斯利德的聲音,偶爾還會出現在他的夢裡。
而那隻食鐵客被一槍擊倒,彎曲的腿部在身下癱成了一團。它眼底的紅光褪去,長長地吐出了一口化學氣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