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 初挽睡了個懶覺,誰知道就被聶南圭的電話吵醒了。
她懵懵地道:“你幹嘛?這才幾點?”
聶南圭一時無言以對:“姑奶奶,這都七點半了。”
初挽不敢相信:“才七點半, 你就打電話?怎麼了,有什麼急事?那個猶太人的事有眉目了?”
她不用上班不用上學, 起牀時間越來越晚,越來越晚, 現在七點半起牀對她來說已經是不可思議了。
聶南圭:“沒, 哪能那麼快呢,我又不是神仙,我是想告訴你,我的司機已經到了,就在酒店前面等着,你快點。”
初挽無奈, 打了一個哈欠:“好吧,我這就起來。”
聶南圭聽着她那沒睡醒的懶樣,嘆了聲:“小初初,你先吃點東西再出去, 別餓壞了你,不然你愛人來找我麻煩, 我能怎麼着?”
初挽趕緊起牀,洗漱過後,先去酒店吃早餐, 這酒店的奶酪實在不錯, 杏仁餅也好吃, 柔軟耐嚼。
初挽考慮到自己估計要逛一天,吃飯都未必有時間, 便問了服務員,在得到允許後,她拿了一個紙袋子,裝了一點奶酪和杏仁餅,這樣萬一餓了可以吃。
之後,她出去酒店,果然司機已經等在那裡,對方是一個略顯憨厚的壯實漢子,見到初挽認真打了一個招呼。
她請對方帶自己過去安尼克斯古董市場,對方表示知道,來之前已經查過地圖知道行程了。
車子穿梭在樓宇間,沿途可以看到洛克菲爾德中心並帝國大廈等標誌型建築,在這種龐然大物建築下,讓人覺得自己只不過是一隻螻蟻。
初挽隨口和這位司機聊着,聽起來這司機原本是山東人,爺爺那一輩來美國的,家裡開華人餐館,不過他從小不喜歡當廚子,便給人當司機。
這麼說着話,車子已經到了安尼克斯市場,初挽支付了一美元進去市場。
週末的安尼克斯跳蚤市場很熱鬧,餐廳五花八門,泰國菜日本菜中國菜應有盡有,初挽還聞到了濃郁的龍蝦湯的香味。
不過這種跳蚤市場只在週末開,她既然想大展拳腳好好逛,自然不願意耽誤時間,餐館是不想進去了,隨便吃點早上的奶酪,餓了喝點水就是了,今天她主要任務是掃貨撿漏。
這邊攤販很多,貨品也是五花八門,從古董傢俱到藝術品,應有盡有,首飾是最多的,看得人眼花繚亂,還有一些古董鐘錶自行車等,都是十九世紀或者本世紀初的老物件。
東西太多了,初挽很快放棄了那些大件,專注在小物件中淘寶,那邊有唱片相機,也有各種油畫中國畫,其中又夾雜着琳琅滿目的瓷器,以及一些稀奇古怪說不出名字用途的小玩意。
初挽集中精力淘瓷器,這裡到底是紐約,富人區淘換下來的二手物件也不同尋常,她很快挑到兩件不錯的清朝瓷器,還淘到一件唐朝黑釉瓜棱形執壺,就幾美元的價格來說,也是大漏了。
她還看到一套法國鐘錶,她覺得還不錯,不過看不準,加上這物件明顯沉,問了問價格要幾百刀,她懶得買,只好算了。
也許錯過了一個漏,不過也沒辦法,不可能所有的好東西都摟到自己懷裡。
她這麼隨意逛着,便逛到了小飾品區,這邊說是小飾品,其實物件稀奇古怪,有些甚至想都想不到的。
比如老式可樂瓶蓋,詭異的棺材娃娃,老式手錶懷錶,老照片和迪士尼胸針等等。
初挽其實看出有些多少是漏,但她對這些沒興趣,也懶得倒騰。
可能有些物件也是賣個情懷,這種適合賣給美國人。
她繼續往前走,便看到前面一個復古的汽車頭,很明顯有大幾十年了,車頭本身就彷彿被人壓癟了,淺藍色的油漆已經斑駁陸離,圍着車燈一圈的金屬殼也都鏽跡斑斑。
就在這破爛一樣的車頭上,擺了許多小物件,有火柴盒、老式芭比娃娃以及一些其它稀奇古怪的生活用品。
這車頭有些擋路了,車頭旁邊還站着兩個很胖的大齡白人婦女挑選着芭比娃娃,初挽想繞過去都難,只好在旁邊隨意看看。
和芭比娃娃堆徹在一起的是一大疊的老照片,已經發黃了,看上去是二戰期間的,關於紐約建築風景的,也有一些人物照片,反正稀奇古怪的。
一個白人婦女看中了一個芭比娃娃,她忙搶過來,結果這麼一搶,那堆老照片便散落在地上了。
初挽目光掃過去,那些照片都是美國西部風格的舊照片,錫版的。這種照片多少有點歷史價值,有些人會喜歡收藏,就像中國人收藏郵票一樣。
初挽這麼隨意看着,目光無意中落到一張照片上面。
當看到這張照片的時候,她的某個記憶瞬間被觸動了。
其實上輩子經歷的事太多了,上輩子見過的事也太多了。她就是古玩這一行的,每天接收到大量信息,國際的國內的,這一行打眼傾家蕩產的有,撿漏一夜暴富的也有,全都是這種傳奇。
這種故事看過了,人都麻木了,現在重活一世,也不可能把腦子裡那些撿漏故事全都記下來自己挨個去重演。
她一直覺得,那多少有些刻舟求劍,未必就能成。
所以那些故事,也就是故事,就那麼成爲腦海中的一粒沙,未必時刻想起來。
但是,當有一件事稍微觸動了,或者發現了什麼要緊線索,那樣的一個故事便立即像被扯了線一樣,從她塵封的記憶中翻出來了。
而眼前這張照片,對她來說也是一個開關。
這是一張看起來平淡無奇的照片,背景是美國西部常見的黃杉樹,冬天,樹葉落光了,樹下有一棟斜頂木屋,木屋前有一羣人正在玩槌球,木屋旁有兩位騎着馬的牛仔,以及一位穿着老式蓬鬆長裙的白人女人。
木屋正前方玩槌球的幾個人中,其中一位戴着牛仔帽,穿着條紋開衫毛衣和仔褲,手中拿着槌球,他微微仰臉,神情桀驁不馴。
這張照片,實在稀鬆平常,但是初挽上輩子見到過。
那是美國蘇富比拍賣會上,被拍出來兩百萬美元的高價。
一切只因爲,這照片上那位穿着條紋毛衣拿着槌球的,正是比利小子。
在美國,比利小子家喻戶曉,他生長於十九世紀美國西部開荒時代,那個時代的美國西部正是牛仔、犯罪和匪徒橫行的時代,殺人越貨□□火併都是家常便飯。
比利小子在這種環境中長大,性情肆意狂邪,不受拘束,十七歲就犯下命案,之後在林肯縣戰爭中一戰成名。
傳聞他拔槍到開槍只需要0.3秒,迅疾狠辣,殺人無數,名震林肯縣。
之後他也曾甘願被當時的總督招安,誰知道竟然是一個陷阱,這位一怒之下再次越獄而出,成爲西部最彪悍的匪徒,率領亡命之徒,四處搶劫富人。
官方几次抓捕都無功而返,最後終於想出一計,利用比利小子昔日的好友來進行襲擊,比利小子這才結束了性命。
這比利小子曾經被小說、電影和電視劇演繹,並逐漸正面化,成爲美國人心目中伸張正義的英雄明星。
不過這位傳奇人物留在世間的清晰照片幾乎沒有,眼前這一幅,就是以很偶爾方式恰好讓比利小子上鏡的照片,也是比利小子還算清晰的正面照了。
初挽當然不會放過這張照片,當即拿起另外幾張照片,又挑選了一些小東西一起問價,對方表示這些一共十美元。
她付款後,對方嘀咕着說,還有很多老照片,問她要不要,初挽沒什麼興趣,便搖頭,誰知道對方又說,你是日本人嗎,這是日本的老照片。
初挽聽了,有些奇怪,日本的老照片?
她便解釋道:“我不是日本人,我是中國人,不過日本的老照片,我倒是想看看,是什麼年代的?”
她很少見到日本老照片,沒想到這種市場上竟然有。
攤主:“我不知道,也許是十九世紀的吧,誰知道呢,反正一看就是日本的,很老很老了。”
她猜着未必就是十九世紀的,西方人對東方人的認知總是有奇怪的誤區,不過這種地方買老照片便宜,這種老照片好歹有點考古價值,買了後可以送給嶽教授他們。
攤主見她有興趣,便讓她等等,之後讓身邊的人幫着看攤,他帶着初挽往旁邊的攤位走去。
初挽其實略有些猶豫,怕萬一有什麼不好,畢竟紐約治安不怎麼樣。
不過她到底是對這老照片感興趣,又擡頭看過去,那位司機正等在攤位前面不遠處,百無聊賴地抽菸,初挽想着反正不遠,也就跟着攤主過去。
攤主卻帶她走到了一處報刊亭,那是很小的報刊亭,裡面堆積了很多雜物和報紙,他探頭進去翻找了一番,最後從裡面找出了一大摞的舊照片,都因爲保管不良而發黃發脆了。
那些照片中,大部分都是美國西部開發時候的,也有二戰時候的,但是並沒有日本的,這讓她有些失望。
攤主便道:“不要着急,有,一定有。”
說完又把旁邊一個大紙盒子裡的照片全都倒出來。
初挽見此,也蹲下來自己翻,這麼翻着的時候,攤主終於找到了,他如獲至寶地把一沓照片遞給初挽:“看,這就是了!”
初挽拿過來一看,這哪是日本,這就是中國的照片啊,而且是解放前的。
她忙拿過來看,細看過之後,更是如獲至寶,感慨萬分。
她快速翻看着,可以看出,當時圓明園已經被英法聯軍摧殘過了,但是並沒有徹底毀壞,木製房屋結構都還在,照片中有圓明園順木天、法慧寺多寶琉璃塔以及海晏堂。
海晏堂是正面照片,能清楚看到上面華麗精緻刀已經殘破西式建築以及十二生肖噴泉的底座。
初挽幾乎不敢置信,要知道,人都說圓明園被毀之前如何如何華麗壯美,但是沒有人看過以前的照片,便是自己太爺爺,也只能給自己描繪下八國聯軍之後再次遭劫的圓明園殘跡。
沒想到,她在這異國他鄉的破報紙亭裡,竟然無意中看到了這樣的照片。
她這麼看着時,就見那攤主正盯着自己看。
初挽頓時意識到了,便看着那些照片,道:“這些照片,我還算喜歡,不過太舊了。”
那攤主:“他們時間很長了,當然舊了。”
初挽在試探着貶低一番後,才問起價格,對方顯然看出初挽喜歡,趁機提價,說是一張照片五十美元。
他伸出五根手指頭:“一張最低五十美元。”
初挽看了看,這一共是六張照片,那就是三百美元。
區區三百美元換六張圓明園照片,這買賣自然是很值了,況且她剛纔還從這個人手中買了比利小子,撿了大漏。
不過她意識到,對方很精明,並不是什麼痛快人,而且看人下菜碟。
所以和這樣的人打交道,萬萬不能太大方。
她便說自己身上沒這麼多錢:“本來只是逛逛跳蚤市場,我怎麼可能帶那麼多錢?我只有六十刀。”
對方便不太樂意,初挽見此,乾脆說不買了,放下就走。
攤主又喊住初挽,問她最高出多錢。
初挽想了想,道:“我的朋友開着車就在旁邊等我,我可以找他借點錢,也許可以給你湊夠一百美元?”
初挽遠遠指了一下那司機:“對,就在那裡。”
攤主看了看,那是一個大塊頭,看上去很彪悍的樣子。
他聳了聳肩,很無奈地說:“行吧,一百美元,我賣給你。”
初挽很快過去,和司機聊了幾句,之後便回來了,讓司機陪着一起,把一百美元交給了攤主,拿到了那六張照片。
將老照片妥善收藏好,她心滿意足,淘了幾件瓷器固然不錯,但比利小子照片掙錢,圓明園照片可以研究,也是超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