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竟已是春天,漫天大雪,氣勢再強大,也不過只有一夜,第二日太陽升起,只剩下一地溼潤和部分被凍傷的嫩枝,無數繁花卻是落了,在它們最是繁盛之際,剎那凋零。
昨晚的大雪,恍惚只是一場夢境。
顧爽一早起來,並沒有太多感嘆,即趕往花田查看大雪造成的損失情況。
捕蟲系列植物,如今已經成了天澤公司花卉種植的保留王牌產品之一。這類產品與其它花卉不同,售賣的多爲幼苗,是在大棚中育種萌發之後,移栽到大田中培育。之前天氣太過炎熱,胡俊修憑藉多年的經驗,阻止了員工大量移栽的建議,從而讓這次損失幅度減少了許多。
走在溼潤的田埂上,看着有些沒被草苫子蓋到花苗,枝頂嫩芽萎蔫被大雪凍傷已經萎蔫。這些花苗太小,失去頂芽,已經沒了留下來的必要。還好,凍傷的數量不多,移栽的日期也有限,儘快將這些幼苗鏟去,重新補栽溫室中培育的花苗即可。
養殖場倒沒有太大損失,雞鴨牛羊歸欄及時,沒有損傷,牧草剛剛發芽,受到了一些凍傷,想來幾天後就能恢復,畢竟春日的生機蓬勃,牧草的生命力又頑強,並不嚴重的凍傷不會傷及根本。
果園裡,顧爸爸正帶領工人們檢查果樹凍傷的情況。
這一棵棵果樹,可以說是顧爸爸一手種下,澆水施肥捉蟲除草,一天天看着它們長大壯實,原指望今年果樹進入盛果期,花開的又多又繁盛,定是個大豐收的年景,卻不想,繁花盛開的季節卻突降大雪,將紛繁的花朵凍傷凍壞許多。顧爸爸本就是農家出身,種了幾十年的田,對莊稼果樹可以說不比心疼孩子差,自己親手伺候大的果樹遭了災,他自然萬分心疼。
粗糙的大手撫摸着凋零的花朵,眼圈兒通紅,滿臉的褶子似乎都在顫抖。
顧爽趕過來,看到的就是顧爸爸自己站在果園裡,手撫摸着果樹的枝幹,腰背佝僂,背影寥落。她即使沒看到顧爸爸的表情,也可以想象得出,此時顧爸爸的傷心和心疼。
作爲農家裡走出來的孩子,她瞭解農民對莊稼和田地的這種赤誠熱愛,她理解老父親將這些果樹視爲子女的疼惜和關愛。
她理解,但卻不贊成父親過分悲傷。雖說顧爸爸顧媽媽服用太歲水和血果之後,容貌看起來年輕了不少,身體的舊病祛除,自然強健了不少,但二老的年齡畢竟大了,眼瞅着奔六十的人了,大喜大悲大怒等劇烈的情志變化,對他們的身體都是很大的損害!
略略停了片刻,顧爽慢慢走到顧爸爸身後。
“爸!”
顧爸爸肩膀微微一動,卻沒有迴應。
顧爽上前一步,伸手挽住顧爸爸的胳膊,輕聲道:“爸,我這幾天啊,總是想起小時候的事情,我記得小時候,每到伏天,吃過晚飯,我和彬子就愛拖着一條草苫子去衚衕口的大槐樹下乘涼,奶奶也總是拿着一個小板凳,手裡拿着一把蒲扇,一邊兒給我們扇着蚊子,一邊兒給我們講瞎話兒……”
顧爸爸臉上的悲苦略略緩和了一些,露出一絲回憶之色:“是啊,你奶奶最會講瞎話兒了。”
“是啊,那會兒,整個衚衕五六個老太太都在那裡乘涼,只有奶奶會講許多有趣的瞎話兒。”顧爽笑着說完,扶着顧爸爸從樹下慢慢轉身,朝着回家的方向走去,“到現在,我還記得奶奶給我講的一個瞎話兒。說兄弟三人,老大老二又懶又饞又貪婪,總愛欺負老三,他們爹孃死去後,老大老二把家產都搶了,只給老三兩畝鹽鹼地和一簸箕高粱。大嫂的心腸狠毒,還特意把高粱放在鍋裡炒熟了纔給老三。老三不知高粱被他惡毒的大嫂炒過,辛辛苦苦仔仔細細地種到了地裡。把高粱種下去以後,老三施了肥,澆了水,還仔仔細細地鋤了一邊草,然後就盼着高粱發芽兒。可天天盼日日盼,二畝地的高粱只出了一棵苗。老三不知道,就這棵苗還是那惡毒大嫂炒高粱的時候,有一粒掉在了鍋臺上,從而沒被炒熟,這才發了芽。二畝地只出了一顆高粱,老三很失望,卻沒有放棄,他就把所有的精力都關注在這一棵高粱上,鋤草、澆水、施肥……您猜最後怎麼着?”
顧爸爸此時的臉色已經緩和了許多,聽到顧爽突然這麼問,微微一怔,隨即笑了:“最後結了一穗比水缸還大的高粱,呵呵……”
看到顧爸爸的笑臉,顧爽也跟着笑了。
“什麼事兒啊,你們爺倆兒大早晨這麼樂呵?”顧媽媽推着二寶三寶從家中走出來,一看到顧爽父女,就開始告狀,“唉,這老二老三越來越野了,天天推着出來出來,這晚一會兒都不樂意了……”
顧爽和顧爸爸突然想起剛剛那個故事中的老二老三,不由都笑了。
“瞧瞧,瞧瞧,你們姥爺和媽媽都魔怔了!”顧媽媽瞪了那傻笑的父女倆一眼,低頭朝着二寶三寶嘟噥起來。
不過,在顧爸爸沒看到的方向,顧媽媽嘴角也忍不住翹了起來。
老頭子伺候了一輩子莊稼,那些一手擺弄大的果樹就像他的孩子,這一場雪下來,昨晚老頭子骨碌了一夜,幾乎就沒閤眼,天沒亮就跑出去了。她剛剛還在擔心呢,眼看着顧爽陪着她爸爸回來,父女倆臉上都樂呵呵的,顧媽媽這才總算放了心。
顧爸爸這樣她是不擔心了,可是轉念想想,那些果樹……是挺心疼人的!唉!
一場春日大雪就這樣過去了,很快,樹木再度繁茂起來,一簇簇嫩綠的枝芽萌發出來,茁壯地成長,只是,許多植物的一年花季就此略帶遺憾地落幕。
大雪後兩天,尚凡要再次啓程去西關。顧爽也正有意,於是與尚凡結伴而行。與她同行的,還有二寶和三寶。
兩個娃已經三個多月,馬上就要百日了。
在南市過了十二日和滿月,百日,顧爽打算帶着倆娃去西關過,與他們的父親一起。
兩個小包子長的很快,沒滿百日,平常的小孩子還很懵懂,這倆小子卻已經對外界表現出了濃厚的興趣,很早以前就不樂意平躺,而是要求保持坐姿。也不僅僅是哭和笑兩種表情,有時候還會咿咿呀呀地發表着只有他們自己懂得的言論了。
“嘶,好疼!”顧爽疼的吸了口氣,伸手掩住二寶的鼻孔,迫使小傢伙張開嘴巴,這才把被小傢伙咬住的部分拯救出來。
顧爽的手指擡起,就看到二寶瞪着一雙烏溜溜的眼珠子朝着她突突突地吐泡泡呢!
“呵呵,這倆小子長得快,吐泡泡、咬人,這是要長牙了!”顧媽媽在旁邊抱着三寶樂呵呵地說。
顧爽哀怨地看一眼顧媽媽,不滿地嘟噥:我是你的女兒呢,咋還不如這倆小子親呢!不過,這話她可不敢說出口,只能暗暗嘟噥而已。
“你帶着倆孩子,還是我跟着一塊兒去吧!”顧媽媽一轉眼,又商量起去西關的事情來。
自己女兒自家知道,顧爽只要去西關,勢必會去她的種植基地,到了那裡,一定是非常忙碌……到時候,對二寶和三寶難免有照顧不到的時候,萬一餓着凍着……咋辦?
“媽,您就不用擔心了,我這回去,就是帶着倆孩子給卓然看看。這段時間,他那邊正忙着,也不得空回來,卓然太想孩子了,每天打電話總是問這問那的,還讓我把電話放到二寶三寶的耳朵邊,他們爺仨說話……您放心吧,我會照看好他們的。”
說着,顧爽低頭,看着又開始狼吞虎嚥吃起奶來的二寶,點點因爲用力沁出點點汗珠的小鼻尖兒:“小壞包兒,你快和姥姥說,你們會乖乖聽話,不哭不鬧,讓姥姥放心吧!”
剛剛被堵過一次鼻孔,二寶對顧爽的手指再次點上自己的鼻子很不忿,胖胖的小手從香噴噴的柔軟上離開,猛地一揮,打在顧爽的手指上。
“哎喲喲,瞧瞧咱二寶啊,真是聰明啊,居然知道不樂意你碰他鼻子了……呵呵……”顧媽媽在旁邊恰好看到,滿臉驚喜地宣揚着。
顧爽有些冒汗,這小子這麼丁點兒大就如此霸道,不是好現象吧?要是真的讓顧媽媽這麼樣驕縱下去,會不會成爲兩個小霸王啊?
搖搖頭,剛把這個念頭甩開,那邊兒倚在顧媽媽懷裡的三寶突突突地吐着泡泡,突然張口冒出一個字:“媽……”
顧爽和顧媽媽同時一愣,倆母女對看了一眼,顧媽媽這才驚喜地把三寶舉起來,連聲道:“哎呀,三寶會叫媽媽了!三寶,叫媽媽,叫媽媽……”
三寶瞪着倆烏溜溜的大眼,看着滿面驚喜的顧媽媽,很有些茫然,好一會兒,就在顧爽就要勸說顧媽媽放棄的時候,三寶突然再次開口:“媽……媽媽媽媽……”
“噗……”顧爽還是一愣,然後忍不住噴笑了。“這哪裡是叫媽媽啊,這根本是換了一種方式吐泡泡罷了!”
顧媽媽很自得地又舉了舉三寶,回頭瞪了顧爽一眼,道:“剛開始就是這樣啊,慢慢的就叫順溜了……都沒見過你這樣當孃的,孩子會叫媽了,咋還看笑話呢!”
喂完奶,給倆調皮小包子穿上比較方便的紙尿褲,顧彬已經從外邊走進來了。
“二寶,來,舅舅抱你去坐飛機咯!”顧彬走過來,抱起一個親了親,一邊說。
顧爽這回又忍不住笑了,顧媽媽也在旁邊笑道:“那個是三寶,你姐抱的纔是二寶呢!”
顧彬看了看懷裡的吐泡泡吐得歡快的小包子,再回頭看看另一個,很苦惱道:“原來一個胖一個瘦還好認,如今好了,三寶不瘦二寶不胖,都分不出來了!”
確實,因爲三寶生下來比較瘦弱,顧爽這個當媽媽的人難免偏心,沒回餵奶總是先讓三寶吃完,二寶才能吃。一頓兩頓也就罷了,三個月下來,享受優先待遇的三寶竟慢慢地有了趕超二寶的趨勢。胖瘦的差別漸漸縮小,倆娃子的小模樣那是越來越想象了,到了如今就連顧爽都有些難以分辨了,加之,顧爽和家人朋友買的小衣服小玩具什麼的,都是一式兩份。娃兒一樣,衣服一樣,有時候手裡的玩具都一樣……唉,這還真不太好分。
顧爽和顧媽媽都笑,顧彬有些不懷好意道:“這要是長大了還這麼像,連媳婦兒也要認錯了!”
“去,有你這麼當長輩的嘛!”顧媽媽臉色一沉呵斥着,隨後又道,“你還知道長大了娶媳婦,你先領個媳婦回來再說!”
“那啥,姐,我先抱着三寶下去,你抱着二寶哈!”顧彬一聽顧媽媽又要念緊箍咒,趕緊腳底抹油溜之大吉。
之前,顧爽聽說太小的嬰兒坐飛機,因爲顛簸和氣壓變化等原因,有時候會引起嬰兒不適哭鬧。顧爽還爲倆小包子準備了咬咬膠和磨牙餅,沒想到倆小包子坐上車,還沒到機場就睡了,然後在童車中睡着登了機,然後飛機起飛,一路三個多小時,倆小小包子做了個美美的夢,就到了甘省。
一下飛機,倆娃幾乎同時出聲,在旁邊一直比較沉默的尚凡也忍不住笑了:“這倆小子倒是能睡,一覺睡醒,從東部到了西部了!”
顧爽笑笑,看着倆娃漸漸不耐的咿呀和表情,心中暗呼不妙,一伸手……果然,紙尿褲早就尿溼了,沉甸甸的,倆小包子的小屁屁不舒服了,這是不樂意了呢!
走出接機口,田明飛已經等在了這裡,顧爽把取行李的事情統統拋給他們,自己推着童車急急趕去停車場,進了車子,給倆小包子換尿片!
在飛機上睡了一路的倆小包子,這回來了精神,因爲坐在童車裡看不到外邊的景色,沒多大會兒就對這個晃動的‘大箱子’不感興趣了。然後,顧爽就只好麻煩尚凡幫她抱着二寶,自己抱着三寶,這倆娃才止了哭聲,然後,兩雙眼睛就不夠看了,盯着車廂外吚吚嗚嗚,要不就猛勁兒吐泡泡……
看着在完全不認生,在尚凡的衣服上猛勁兒抹口水的二寶,顧爽很有些臉紅,幾次拿出紙巾給二寶擦口水。倒是尚凡沒有絲毫的不耐,看着二寶反而很高興,還很不熟練地給二寶指着窗外講解起來。
看着這樣滿臉慈愛的尚凡,顧爽有些愣怔,是不是在他的女兒小時候,尚凡也曾經是個很好的爸爸呢?
眼看着西關縣城在望,田明飛從駕駛座側頭笑道:“嘿嘿,鄭縣長要是一下子看到倆娃,還不以爲自己是做夢啊!”
顧爽眯眯眼笑,卻沒有說話。
她這次來並沒有通知鄭卓然,一來確實是想給他一個驚喜,二來,鄭卓然要是知道了,一定會爲她帶着兩個寶寶擔心,爲了不爲行程增加一道阻力,顧爽就乾脆採取先斬後奏了。
說笑着,顧爽目光一轉,看到經過的公路上有一層厚厚的黃土,心頭一跳,不由問道:“怎麼,最近又刮沙塵暴了?”
田明飛臉色一滯,隨即苦笑道:“可不是,我之前在咱們s省就覺得春天颳風颳得漫天塵土的,讓人心煩,來到這裡,我纔算知道了什麼纔是沙塵暴……哦,還有沙暴,那傢伙,刮起來真真是昏天黑地,天地無光啊。滿眼裡就只有黃色的沙子了,隔着幾步就什麼都看不見了……你看着今天天氣不錯吧,昨天晚上就颳了一天的沙暴,風沙那個大啊,坐在房子裡,都害怕一陣風把房子給捲走了……還好,今天早上我去看了一下,咱們種的東西都紮了根,並沒有損失什麼……”
田明飛本來就挺能說,被顧爽這一問,更是滔滔不絕起來。
顧爽眨了眨眼睛,回頭對尚凡笑道:“怎麼樣,聽明飛這麼一說,年要不要該注意啊?”
尚凡正在逗二寶玩兒,聽到顧上這麼問,瞥了她一眼搖搖頭:“我早就見識過了!”
人家拿定了注意,她也沒辦法強迫人家改變,顧爽挑挑眉,收回目光,轉而望向車前方。
車子已經駛進了縣城,就如顧爽已經熟悉的一樣,西關縣的百姓顯然早已經熟悉了這種不時有風沙襲來的生活,四處的黃沙根本沒有給他們的生活帶來任何影響,路上的行人、兩邊的店鋪,甚至幾個揹着書包的小孩子,都是一副自在快樂的樣子。
顧爽的心也禁不住放鬆下來。同時感嘆,這些人習慣了這種生活,但並不表示這種生活不苦,要不然,也不會有那麼多的年輕人考大學、打工去往外地,不再回來了。見過外邊的世界之後,他們很難再回來這裡,過這種洗澡都是奢侈的生活了。
因爲帶着兩個孩子,而且尚凡也要在縣賓館入住,車子也沒做任何停留,直接駛進了西關縣賓館。
正好是上午時分,院子裡靜悄悄的,顧爽抱着三寶,尚凡抱着二寶,田明飛則忙着把童車搬下車來。
顧爽一手抱着三寶,一手去開小院的門鎖,尚凡走過來把三寶接了過去,很自然地放進童車中。
過去,尚凡曾許多次從顧爽懷裡接過寶寶,兩個人倒是沒有感到這個配合的動作看在別人眼中會引人遐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