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以。”還沒等林逐汐開口,蕭景暄已搶先一步回答,答得毫不客氣且斬釘截鐵。他神情淡漠得像在討論天氣,態度冷淡矜漠無愧他往昔名頭,和剛纔溫柔耐心詢問心上人意見的樣子完全判若兩人。
沈茉筠哽了哽,面色微白,胸口微微起伏,顯然氣得不輕。她張了張嘴,責怪的話還沒出口,蕭景暄已再次搶先出言。
“你看起來憤憤不平?可這和你有什麼關係?你可以請求,但我同樣有拒絕的權利。我不覺得自己欠了別人。事無不可對人言,我又沒做虧心事,爲什麼要避開自己即將過門的妻子?”
林逐汐霍然轉頭,目光灼灼。
蕭景暄衝她微微一笑,再面對沈茉筠時又是滿臉冷淡,他絲毫沒顧及岑子歸蒼白的面色,話說得尖銳直接,“我不覺得自己虧欠了誰,難道有人喜歡我我就必須喜歡她,不喜歡就是欠了她?而我也沒給過她人任何承諾暗示,不知是哪裡讓沈護法覺得我必須負責?還請賜教。”
一句“沈護法”已帶幾分森冷和刻意的距離,沈茉筠瞬間白了臉,她清楚地明白:朔月,已然動怒。
朔月向來寡言,從未一次性和人說這麼多,也因爲他的傲,非原則性問題他都不會計較——因爲不屑。
她從未想過,今天他會因她一個表情便輕易動怒,甚至不惜出言警告。
她想反駁,卻無法開口:因爲她知道對方說的是事實。可她也沒有別的意思啊,只是希望他親口給姐妹一個了斷而已。畢竟是傷人的事,考慮到女兒家的自尊,希望他不要讓他人目睹。他至於這麼炸毛似的護犢子嗎?
岑子歸羞憤得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死死拽住沈茉筠的衣袖,穩住搖搖欲墜的身體,她盯着蕭景暄,神情冰冷,語氣堅定道:“不敢佔用公子時間,公子即將成親,想必事務繁多,我們就不打擾了,回去後定會將您的喜訊轉告宮主,即使他來不及趕到,我們也會趕來喝喜酒的,只要公子到時不給吃閉門羹就好。”
“必當恭候。”蕭景暄毫不猶豫答。
送走兩人,林逐汐看着蕭景暄,不得不承認她剛纔都驚異意外了一把,“這樣好嗎?”
雖然她打算掐桃花,但也沒想過他出手比她還狠,倒有些同情岑子歸了,即使她知道這種同情很虛僞,但心裡的確是有些不安和心虛。
“有什麼不好?這樣她再放不下也會逼着自己死心,你也放心,我更省心。不是皆大歡喜嗎?”蕭景暄無所謂道。
始終冷眼旁觀的林逐濤眼底終於露出滿意之色,但很快他就不滿意了。
因爲他看見蕭景暄從袖囊裡取出一份紅封紙,擱到了林逐汐面前。
那格式,即使林逐濤不看內容,也知道是一份婚書。
他的臉色瞬間黑沉如鍋底。
如果蕭景暄的身份只是普通人家,有右相府和蕭崇烈的威脅在,自家小妹又非他不嫁,他說不定還會容忍他們這場婚事。
但對方不是普通人!
大羽七殿下,正宮嫡皇子,未來的
皇位繼承人!他娶妻竟這樣偷偷摸摸地辦婚宴近乎私定終身!他什麼意思!看不起妹妹嗎?這到底是結親還是存心想結仇?
他直截了當地問出來,眼神陰沉,醞釀着暴風雨來臨前的徵兆。“你打算就這樣成親?”
蕭景暄坦然看向林逐汐,“你的意見?”
“我覺得這樣很好啊。”林逐汐誠實答。
他都把最大的秘密告訴她了,這種實打實的信任可比照搬流程的皇子娶正妃的婚禮珍貴得多。
真心和虛榮,誰都選得出孰輕孰重。
真要她說,這場婚禮雖低調,但重要性和意義根本不是那冰冷生硬的親王納妃儀式能比的。這是要給他真正在意的親人見證的,而不是給天下人看熱鬧的。
再說,正式昭告天下她身份的婚禮,屬於七王妃的婚禮又不是不辦了,等他們回樺月城自然會按規矩來。
林逐濤簡直要被這色令智昏的妹妹給氣死了,她是腦子進水了嗎?
但還沒等他開口,蕭景暄先不耐煩了,“我要娶的人又不是你,關你什麼事?”
言語至此,但總有種意猶未盡的感覺,好像他下句話會說:你這麼費心阻攔莫非心儀我們當中的誰?
林逐濤捏緊拳頭,好想毒死他怎麼辦?
謝靖看着徒弟黑沉沉的臉色,忍不住噗嗤笑了,他覺得挺有趣的。
大羽娶親要從官府立憑,當然這點對蕭景暄來說絕不是難事,婚書上印鑑齊全,官方認定。
林逐汐臉色一正,眼見蕭景暄龍飛鳳舞簽上自己名字,一般人家會列明的聘禮財物、田地財產、家中男丁信息介紹什麼的他全都沒寫,當然這也正常,他要真寫了這張婚書絕對寫不下。他也就寫了自己最基本的信息,只他在後頭額外加了一條:不納妾蓄婢,若無生養,便許過繼。
這樣的承諾可比錢財地位顏面等一切外物來得貴重太多,大羽九成九以上的男人都做不到這點,更不敢落這樣的筆,尤其以蕭景暄的身份,更是難上加難。
這句話落筆,別說林逐汐這個當事人,就連謝靖、林逐濤都相顧失色,只覺這震撼不亞於石破天驚。
即使是爲籠絡林家,也不用許下這樣的承諾。
何況這也不止承諾這麼簡單。
兩人內心烈馬奔騰,覺得這輩子的認知都被刷新,目瞪口呆說不出話來。
蕭景暄卻坦然自若,見婚書上的墨跡已幹,他將婚書推到林逐汐面前,“你若沒什麼意見就簽字吧。”
林逐汐呆呆地看着他,神情茫然,被這天上掉下的餡餅砸暈了,不知所措。
自古以來,沒有哪個女子不幻想一生一世一雙人的。
這是實話。
可一生一世一雙人,往往,也只能是幻想。
這也是實話。
林逐汐很明白同人不同命的道理,像她二叔那樣的男人鳳毛麟角,那是女人求也求不來的,像她三叔那樣……反正林家不可能讓她低嫁。即
使低嫁,誰能保證對方會一輩子無法鹹魚翻身?一旦對方爬到面對林家也有底氣的位置,誰能保證對方還會老老實實地只守着她一個?
所以她只能自己看開點,守好自己的心和地位。
她不懷疑他的品性,但他將來的地位不同常人。哪個皇帝會只有一個女人的?就連他那公認癡情的親爹,還不是妃妾庶子一大堆?
他真的能做到?他怎麼可能做到!
林逐汐內心飛快掙扎,還是覺得自己不能這樣坑他,更不想將來坑到自己。她咬了咬牙,小心翼翼地端詳他的面容,確認他現在正常,才艱難道:“你……你知不知道這是什麼意思?”
口頭承諾反悔不難,但白紙黑字的就不好說了。尤其他這是寫在婚書上,已具備法律效力,若他將來違諾,她甚至可以憑這份婚書到官府告他並要求和離。當然,能不能告倒又是另一回事。但到底是份具有實際意義的威懾和保障,而不是口說無憑。
蕭景暄瞥她一眼,一針見血地問,“你是不相信?還是不敢相信?”
林逐汐頓時啞口無言。
“我很清醒,知道自己在做什麼。”蕭景暄面沉如冰,聲音清冷,微抿的脣角帶着似笑非笑的弧度,盯着她的眼神亮得她不敢直視,眼眸光潤如黑曜石,卻沒有絲毫暖意,只讓人覺得冷森森的。
“有這份婚書在,也能給你實際的保障和底氣。我不喜歡虛的,這樣最有效也最省事。”他神情淡漠,再次推了推婚書。
林逐汐躊躇,“可是皇上那邊……”
“這是我的婚事。”不提蕭湛還好,一提起他蕭景暄的眼神迅速冰冷,像隨時都能擠出無數冰刀砍死人,脣角抿得筆直如劍身,一眼看去竟帶若有若無的殺氣,難爲他還能保持平淡語調,“我不願意的事,沒人能逼我。身份、利益、權力制衡,那些都不是男人可以讓自己的女人受委屈的理由。”
林逐汐縮了縮脖子,知道自己的懷疑和猶豫惹他生氣了,可這不是人之常情嗎?她到底只是普通女孩,比不得他的見識和魄力。
秉承着機不可失的原則,她飛快地簽了字。
聽着他的話裡有話,謝靖低低咳嗽,眼見婚書又推到自己面前,他的心抖了抖,說不出是害怕還是興奮,皇帝要是知道他的嫡子成親,竟是沒先通知他還當着自己的面諷刺他,直接請自己做證婚人,不知道會不會嫉妒憤怒之下殺了他?嗯,八成會。
剛進門的厲潛之瞥過婚書上的承諾,神情稍緩,微微頷首提筆:“還算有誠意。”
官方認定,地保人證,一切完全合乎程序規則,按照大羽律例,有這份婚書在,即使沒有辦喜酒,他們也已經成爲合法夫妻。
看着那份告成的婚書,林逐濤心情複雜,傷感祝福有之,不滿擔憂有之,也不知道這做法的對錯。
他滿懷着對未來和妹妹前途的茫然,林逐汐卻沒這顧慮,小心地收起婚書,睜大烏溜溜的眼睛盯着蕭景暄看。
蕭景暄安撫地揉了揉她的長髮,“別擔心,我都會安排好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