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逐汐怔怔地在原地站過許久，身邊的人不知何時都散了，她一個人的身影顯得有些孤單。
“汐兒。”柔和的聲音響在耳畔。
林逐汐回過神來，轉頭看過去，脣角頓時揚起細小的弧度，“阿檀哥哥。”
四周人來人往，自然不適合說什麼私密話。葉銘檀目不轉睛地注視着她沉靜的面容，語氣淡然，神情卻難掩關切。“你別難過，你們都在樺月城，以後多的是見面機會。”
林逐汐輕嘆口氣，“我知道，我只是很不捨，不過女孩子總歸是要嫁人的，堂姐有這麼好的歸宿，我很爲她開心。”
話說得輕鬆坦然，但眼神裡的念念不捨和唏噓悵然，卻清晰可見。
這個素來堅強勇敢的少女，難得的流露出一絲軟弱。葉銘檀忽然很想帶她到沒人的地方，聽她痛痛快快地傾訴一場甚至哭一場。但他只能強行按捺下這種衝動，人多眼雜不方便，何況……他也沒有那個資格。
既然已做下決定，又何苦還要讓自己越陷越深？
“你突然回來，是國子監放假嗎？”林逐汐暗暗計算時間，心想最近不是國子監的假期。
“我請假了。”葉銘檀淡淡道。
果然。林逐汐心頭恍然。“你的功課怎麼樣？還跟得上嗎？”
“還好。”葉銘檀微笑，“你也快回府了吧！”
“嗯。”林逐汐心不在焉地應一聲，“我等下就去收拾行李，等堂姐回門就回去。”
葉銘檀點頭，“那我不打擾了，你好好整理。”
“好。”
林韻瀾的三朝回門日很快到來，右相府的人也聚集到侍郎府。畢竟是林家這一代裡第一個出嫁的女孩，嫁的又是朝中前程似錦的新秀，重視些理所當然。
林逐汐站在華夫人身後，目光頻頻向門外看去。
丫鬟興沖沖地進來通報，呼啦一下滿屋的人都起身迎出去。
剛到門口，就見到林韻瀾和歐陽愷的身影。
林韻瀾不自覺地加快腳步，韓夫人第一個迎上去，緊緊抓住林韻瀾的手。
“母親。”林韻瀾既激動又歡喜，剛開口眼眶就紅了。
韓夫人鼻子發酸，臉上卻滿是笑意，“快點進去，所有人都等着你們呢。”
林韻瀾乖乖地應下，在衆人簇擁下走進正廳。
林韻瀾和歐陽愷跪在蒲團上向太夫人行禮，太夫人笑顏溫和連聲叫起，又拿出早已準備好的豐厚見面禮給兩人。兩人又向林錚和韓夫人行禮，再有大房的長輩，再和平輩們相互問好寒暄，僅這些繁瑣的禮節就耗去大半個時辰。
人多不方便說話，林逐汐只微笑着問好道：“堂姐出嫁後比原來更美了。”林韻瀾本就生得明豔英氣，初爲人婦，更多出一份少婦的嫵媚嬌豔，如盛開正好的花，鮮豔明亮。
林韻瀾臉頰微紅，依然笑得大方坦蕩。“承你吉言。”
兩人說過兩句話就再沒說話的機會。
午宴結束後，林錚等人帶着新姑爺歐陽愷到書房談話，林韻瀾卻在閨
房裡和韓夫人說起私房話，也不知道說過什麼，林韻瀾再露面時已過了一個多時辰了。
林逐汐總算有機會和她說話了，笑眯眯湊過去，低聲問道：“堂姐，這些天過得還好嗎？”
林韻瀾輕輕點頭。
丫鬟們早已識趣地退下，姐妹倆就在偏廳裡低聲說起悄悄話。林逐汐心想她的日子過得清閒簡單，肯定不會差。乾脆問起林韻瀾這些天在歐陽家的生活瑣事。林韻瀾也不迴避，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按照規矩，回門的女子應該在天黑前回去。但歐陽愷是孤兒，家中沒有親人，全家上下就他們小倆口自己做主，歐陽愷也大方，知道林韻瀾肯定捨不得家人，笑眯眯地去找林錚和韓夫人請求在岳家多留一段時間，態度謙恭措辭客氣，將原因都攬到自己身上，姿態放得甚低。林錚和韓夫人求之不得，自然沒有不應的道理，一家人歡歡喜喜地聚在一起閒聊等着晚飯。
林逐汐看在眼裡，心裡生出濃濃的羨慕和感嘆。不是羨慕林韻瀾可以在孃家住，而是羨慕歐陽愷對林韻瀾的心意。
男怕入錯行女怕嫁錯郎，林韻瀾得到這樣真心相待愛重珍惜她的夫君，自然是難得的好事，哪怕不爲別的，只爲她後半輩子過得安穩清靜些，也足夠讓人羨慕。
天色漸沉，右相府的人自然沒有再留下吃晚餐的道理，林欽和華夫人客客氣氣地和林錚夫妻倆打過招呼，帶着兒女們告辭回府。林逐汐也順理成章地跟着離開。
回府後安安穩穩睡了一覺，次日大早起來給華夫人請過安，又到馮氏那裡看望福兒，陪着馮氏閒聊大半個時辰的纔回到院子。
成雙捧來一盞溫熱的香茶，微笑道：“小姐喝茶。”
林逐汐揮退下人，瞅着她眉梢眼角氤氳的喜氣和笑意，心情就像烏雲中漏下一縷陽光，總算有幾分晴朗。“看你這神情，莫非是沒成？”
成雙連連點頭。“小姐現在可以放下心了，六小姐和左相府的親事沒相成，也可以多爲您爭取一段時間。”
“爲什麼沒成？”林逐汐臉上不見喜色，態度慎重地問，眼神明亮而犀利，完全不復平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散漫。
結果很重要，但過程同樣重要，從中可以看到林逐湄的心思，也可以窺探到唐家和自家的態度，無論哪種都對她有用。
成雙看着她眼中明亮的神采，脣角抿出一絲笑意。“左相府當家夫人沒看中六小姐。”
林逐汐眉毛微蹙，聽這話就知道具體情形是打聽不出來的，估計已被封口，畢竟有關林逐湄的清譽，知道這麼一句話也就夠了。“你確定是當家夫人不是左相？”
“奴婢都打聽得真真切切的。”成雙睜大眼睛，不明白她凝重的神情從何而來。
林逐汐怔怔地拈着針紮在繡花棚子上沒動，原本清明的腦子再次變成煮爛的稠漿糊，這種暈暈乎乎空空落落的茫然感覺比當初在七王府看到朔月和七皇子當面交談更甚。難道這次自己又猜錯了？左相府和七皇子一系真的沒牽扯，唐家的確是中立派？
她勉強按捺下心神，“六小姐在左相府的具體情形是怎樣的？”她實在不敢相信林逐湄會這麼安分，畢竟這可
是自己回京後唯一一次她獨自出門的情況，唐家的宴會規格也高，這樣的好機會她竟會放過？
成雙怔住，她有些看不明白小姐了，她到底是怎麼想的？明明都看得透，爲何始終不肯採取行動？她對六小姐也沒什麼姐妹情，難道不怕養虎爲患？“六小姐和在場的不少小姐們都有來往交談，但具體內容打探不出。”
“左相府果然治家嚴謹。”林逐汐淡淡評價一句就再也沒有下文。
成雙默然後退一步，不敢吭聲。
好在林逐汐也沒有再糾纏這個話題的意思，她仔細收拾好針線箱籠，想起自己說過要補給朔月的生辰禮物，不由發愁：她能送他什麼呢？“連枝，你明天出府去幫我送樣東西。”
連枝心知肚明小姐是要自己替她送禮物給朔月，恭謹地低下頭。“奴婢遵命。”
次日，連枝親手將做工精巧的桃木食盒送到朔月手裡，眼見對方神情複雜，她也不多言，斂衽行禮告退。
食盒用厚實的棉布包得嚴嚴實實，不讓熱氣散開，剛打開就有濃香撲鼻而來。
鮮香熱辣的香氣極具穿透力，在旁的下人都忍不住直抽鼻子。然而，當他們看清盒中食物時，卻相顧失色。
食物其實很簡單，就一碗長壽麪。在這冰涼的秋風中，麪碗上依然冒着騰騰的熱氣。
排骨蓮藕湯打底，麪條細長勻稱，辣椒豆豉蒜蓉拌醬，五花肉爆香，撒着厚厚的蔥花紅油辣子，飄動着翠綠的青菜、微碧的紫菜、淺紅的蝦仁、金黃鮮嫩的荷包蛋和拇指大潔白圓潤的魚丸。無數淡白的熱氣升騰而起，煙霧般籠罩住他波光明滅如海的眼神。
這絕不是樺月城風味的長壽麪，反而有些像幼年時母親做給自己的母族那邊的口味，取材配備也都是自己喜歡吃的。即使不提味道，只看食材，這碗麪也是最適合他的。
朔月默默地看着那個青花瓷大碗，難得的神情恍惚。
護衛們小心地將自己的存在感降到不能更低：他們都知道，主子從夫人離開就再也不吃長壽麪，連平時都不肯再看麪條一眼，更別提吃了。今天竟有人敢給他送長壽麪，誰知道看起來很不對勁的主子會不會因此發飆？
好在朔月沒發飆，他只盯着那碗麪默然出神，眼神波捲雲涌，似海上浪潮翻涌不定，掀起碧浪千層，遮住原有的光華明燦的月色，又漸漸的浪潮低落迭盡，復現明月如故。
剎那回溯，已是半生。
沒人知道剎那間他腦海裡想到什麼，或許什麼都有，也或許什麼都沒有。
往事如煙，回憶如荼蘼花紛紛而落，充滿血色的雲煙盡頭，依稀又看到孩子天真爛漫的笑容。
說不清道不明的悲哀如潮水般涌來，獨自行走在雪後荒原的孤獨感襲上心頭，他這才發覺自己回眸處空無一人。
時光杳杳如孤鴻，來去的人如流水般不停地從生命中經過，但他終究是活在自己那段隔世經年的舊夢裡。
他深深地嘆口氣，忽然感到深刻入骨的疲倦。騙得過別人，卻騙不過自己的心。他和蕭靈菡一樣，都是活在故事裡的人。
“拿雙筷子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