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了。
她一夜無眠,她深深地吸了一口太陽城的新鮮空氣,閉上了眼睛。
再睜開時,她像是變了一個人,她的臉上有着一種令人無法捉摸的安靜,她的杏眼中,光芒流動,那眼神有着執拗,有着堅持,有着莫名的勇氣。
然後,她站了起來,深深凝望一眼蘭陵王的雕塑,再低頭揣摩着手中的玉雕,輕輕地說道:“阿恭,阿九聽你的,再給自己一次機會。”
說完,迎着朝露,大步離開了廟塔。
太陽城北。
這一天,註定是太陽城最不尋常的一天,驪歌穿着金邊黑色的短毛外袍,梳着時下最流行的女郎髮髻,兩鬢甚至貼着鵝黃色的蝴蝶,乘坐着屬於女將軍級別的八匹駿馬的馬車換換離開了太陽城。
女將軍的馬車之後,緊緊跟隨着五輛馬車,每一輛馬車之內,都坐在夏侯和庚信精心挑選的世家弟子。
是的,這五名世家弟子正是齊皇爲女將軍選送的,備選的侍奉郎君人選。
其中便有出生太原,善騎射禮儀的王氏子弟王梓,出生隴西,擅長歌舞的隴西李家弟子李白,出生河東,善使大錘,家有良田的裴氏家族弟子裴元慶,出生燕山,善書法的燕山慕容鷗。
除了這五個世家弟子身側各帶着一個照料起居的小郎之外,驪歌的身側,也只是帶了一個叫紫靈的婢女,而簇擁在女將軍車隊兩側的,居然是微五親自帶領的一千曄家軍。
車隊一路向北,朝着大魏平城的方向緩緩行駛。
馬車中,拓跋朗一板一眼地小聲閱讀着書簡,不時地偷眼看着面色沉凝的驪歌。
終於忍不住了,拓跋朗小心翼翼地叫道:“阿姐?”
“嗯。”
“阿姐生氣了?”
“然。”
“阿郎有三個消息要告知阿姐。”
見驪歌低頭展開羊皮卷,細心地描繪着地圖,拓跋朗有些着急了。
“然。”
“其一,阿哥在涼州城。”
“然。”
如她所猜測的一模一樣,拓跋曄既然想出瞭如此瞞天過海之計,自然不會自行回大魏,自然想要帶着驪家女郎,歌家王者回到大魏,才能解釋他爲何同突厥人獲勝後,放棄千里疆土的原因。
否則,作爲大魏的皇太子,他無法向大魏朝堂和百姓交待。
“其二,阿郎觀察阿哥這三年,身側連一個侍奉女郎都沒有,總是在太子府邸阿姐曾經居住的偏殿內跪坐一夜,阿哥對阿姐思念良久,感動天地,感動阿朗。”
“然。”
她自然知道拓跋曄對她所用的心思,雖然都是以北方百姓安危爲藉口,拓跋曄的心中,的確有她的位置,但是,他是大魏太子,有她的位置,卻爲了大魏江山,也要容納她人,她有她的底線,自然不會委屈自己。
但是,阿朗還小,她如何對他明說呢?
“其三,欣想去平城。”拓跋朗小心翼翼地看一眼埋着頭應付着他的阿姐,壓低了聲音說道。
什麼?
驪歌這一次終於擡起頭來,放下手中的染色筆,驚訝地盯着拓跋朗,像是聽錯了一般問道:“欣想去平城?”
“然,阿姐,微五回到平城,取出你親筆寫的賣身書和蘭陵王的遺言給魅伯過目,微五說阿姐同阿哥情深義重,又有蘭陵王親筆遺言讓阿姐重歸大魏爲妃,欣那日奶聲奶氣的說,不省心的阿耶阿孃,還得叫一個小奶娃出面了斷。”
啊?
三歲的小奶娃欣居然這樣說她?
不省心的阿耶阿孃?
驪歌心頭猛地一震,難道欣……
不,不可能,欣才三歲,怎麼可能知道他的親生父親是拓跋曄呢?
“欣當場說服魅伯,陪他到平城玩上一段日子。”拓跋朗說完,見驪歌埋頭又在畫着地圖,知趣地低頭閱讀起來。
此時的驪歌,心中斷定了,人小鬼大的欣主動去平城,一方面是心中生出了好奇之心,另一方面,三歲的欣想幫她最後理清感情上的糾葛。
想到這裡,驪歌禁不住啞然失笑,欣,三歲的小奶娃,真的是這個世界的孩童嗎?
聰慧,狡詐,詭計百變,聽了拓跋朗這樣一說,她又一次懷疑欣也是從後世穿越而來的,體內的靈魂根本不是三歲。
馬車吱扭扭一路向東北,驪歌一路之上除了監督拓跋朗讀書認字,練習曾經的劍術外,將剩下的心思都撲到了描繪一幅嶄新的地圖中。
這幅地圖,完全是按照後世的比例尺和上北下南左西右東的方向定位的,其中,最詳細的便是從太陽城一路向西,到天山南北的詳細路途,她根據孤獨劍,暗黎等人描繪的風土人情,山脈地貌細心描繪着,沒有人知道,當她輕輕用硃砂筆在地圖上標註出賽裡木湖,天池等幾個小字時,心情一下子變得舒暢了許多。
她有太陽城做堅實的後盾,有賽里木湖作爲隱世的世外桃源,身側有小奶娃欣,她如今已經修成了太玄道境,按照懸崖上歌謠留下的手書,她已經入道,丹田內的靈液是修道之人夢寐以求的靈氣根源,她只要尋到終南山的歌家太玄峰,便能找到繼續修煉的法術和劍術,她有一種直覺,她修煉的太玄之氣恐怕已經不同於這個時代的劍術,而是一種超脫於這個時代的道家修煉法術,剛剛入門,她便能利用太玄之圓恣意飛行,假如她尋到太玄經繼續修煉,她將會尋到一條與衆不同的修真之路,到那個時候,天地爲蒼狗,蒼生如螻蟻之命,她還有什麼苛求的呢?
涼州城。
“告北方名流弟子,將軍賢士書:女將軍驪九,才華卓絕,傾城傾國,特甄選王夫條件如下,俊美無雙,英武有爲,以麾下私軍領導權和所有財富爲嫁妝,願舍朝堂風月,舍如花江山,願發誓一生一世只有女將軍一個婦人爲伴,滿足以上條件者,可隨時尋找女將軍參與考覈。”
一個書生高聲閱讀完詔書,圍觀的百姓們頓時喧鬧議論起來。
“阿郎,你再爲我等念一下前日張貼的大魏詔書可好?”
“然,我等不認字,阿郎大聲閱讀一遍。”
“告天下書:女將軍驪九身懷水經注,乃歌家血者,應大魏皇太子拓跋曄求娶爲太子妃,十日後平城舉行冊封大典,普天同慶,天佑大魏。”
那書生聲音清朗,皺着眉頭唸完兩份詔書,疑惑地遙遙頭:“女將軍要甄選王夫,還提出了條件,大魏皇太子卻提前下詔書說求娶女將軍爲太子妃,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怎麼感覺有點詭異?”
“然,的確詭異,一個說已經求娶女將軍,另一個則還要公開甄選王夫,這明明是同樣的兩人,卻是不同的詔書,到底是何用意?”
“得水經注者得江山,得歌家血者得天下,天佑大魏,天佑大魏啊……”
……
……
就在涼州城的百姓們對兩份意思相反的詔書議論紛紛,充滿疑惑不解的時候,女將軍驪歌的車隊,浩浩蕩蕩駛入了涼州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