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事發

她說一句,小劉氏的臉就白上一分,鎮北侯的眉頭就更緊了一分。

劉氏咬牙切齒,淚流滿面,指着小劉氏恨不能生撕了她,“你……你不但對二丫頭動手,你連……連大丫頭都不放過!你好狠的心吶!”只恨適才那一巴掌,打得太輕了!

“女兒去信問過,好在大姐害喜嚴重,胃口不佳,全賞給了別人吃。姨娘險些還連累咱們家跟大姐的夫家成仇!萬一那方子不僅對孕婦有害,對常人也有害,咱家送去的點心,豈不毒了姐夫一家?”

“哼!”鎮北侯冷哼一聲,有如雷霆當空,震裂了天際。

“着此二人收拾細軟,喊牙婆入內,發賣出去!”鎮北侯直接下了結論,扶起劉氏,向屋內走去。

小劉氏哭喊:“侯爺好狠心那!奴是您的枕邊人,是少爺的親孃啊!來日少爺長大成人,問起親孃,侯爺有何面目對他?”

鎮北侯回過頭來,冷冷一笑,“你且把心放回肚子,此生,懷敏絕不會知道有你這麼個親孃,他的親孃,唯夫人一人!”

掃視在場人衆,生音冷硬無情,“誰敢漏了口風,說半個不該說的字,小心你們項上人頭!”

院子裡噤若寒蟬,鎮北侯的威嚴,無人敢挑戰。小劉氏的哭聲越來越細,漸漸聽不見了。同時被拖走的,還有於嬤嬤,木蘭等人。

容渺跪在屋中地上,仔細回答鎮北侯的問話,如何發覺劉姨娘懷有不軌之心,如何找到那些證據,如何先救下香玉的弟弟,然後拿着她繡給他弟弟的衣物一角爲信物勸香玉指認於嬤嬤罪狀,如何得知送往大姐家的點心有毒……

她答得很慢,很認真。前世上過當、受過傷,方知道自己家裡有哪些牛鬼蛇神,這一世,很幸運,不等悲劇發生,她已肅清了母親身邊的叛徒。

下一步,便是救她父親鎮北侯。父親身邊有奸細,她一個閨閣女子,沒機會在外院行走,除了父親的貼身侍衛跟小廝淮山幾個,她誰也不認識。這是個極爲棘手的難題。

至於梅時雨跟曲家……她設計兩人之事,不知有沒有成功的讓曲玲瓏下決心遠離梅時雨。沒有曲玲瓏引薦,想必梅時雨沒那麼方便接近曲家……

最好是能把梅時雨的前程一併斷了,阻止他赴考……

想到此,她臉色一白,梅時雨已開始懷疑她了,萬一他將此事告知曲玲瓏,豈不間接幫助兩人更進一步,讓梅時雨提前接近了曲家?只怪她只想着拒絕婚事,行事不夠周全!

糟了!重活一事雖對許多事有先知,心智方面,卻仍是不足!

鎮北侯說了什麼問了什麼,她全沒聽見。

直到最後劉氏嘆息道:“寧兒今早跟我告辭,說是不便久在家裡打擾,要跟同窗一起去書院住,你們倆的婚事,先放一放,一切等他赴考結束再說……”

楊進回到一品天香時,那武僧並未跟隨,慕容羽跟廣陵王見他進來,同時放下酒杯。

廣陵王臉上驚訝的表情一閃而過,他派出去的侍衛,是南朝一等好手,向來貼身保護他,楊進毫髮無損地回來了,那侍衛竟仍不見人影?

按下心中驚疑,廣陵王笑道,“這位楊……楊公子?聽聞慕容將軍說起,你是南國人?來自何處?家裡還有什麼人呢?”

楊進微微一笑,在柱子旁的桌上坐了,自顧自地斟了杯酒,一飲而盡,“壽春人,家中父母兄弟衆多,跟隨慕容將軍與廣陵王殿下謀事,只求富貴,不問前程。殿下大可不必再派人試探楊某,若信不過楊某,殿下出一筆豐厚錢銀,楊某不再出現便是。”

幾句話說的絲毫不留情面,廣陵王拉不下面子,冷哼一聲,捏了捏手旁的佩刀,眼看就要翻臉。一個無名小卒,立些微末功勞,就敢在他面前大言不慚,真是找死!他手下能人多得是!

慕容羽適時扯了扯他袖子,哈哈一笑,“怪道人人都說南國靈秀之地,才俊遍地,有楊進這般不羈名士,更有廣陵王這等虛懷若谷、禮賢下士之明主,不怪南國強盛心齊,看來末將當致仕還鄉,再不該陪着北皇做那開疆擴土大夢了,哈哈,哈哈!”

廣陵王爲了當得起“虛懷若谷、禮賢下士”這八個字,只得將滿腔憤怒忍下,皮笑肉不笑地譏楊進一句,“楊公子大才,希望來日小王有幸見識一二。”

楊進似笑非笑,眼皮都沒擡,“好說。”

場面冷極。

廣陵王秘密進京,下榻之處,就在白獅巷曲家。

曲家上下闢出半個宅院,給廣陵王做了行宮,近幾天曲玲瓏有心事,沒注意到晝伏夜出的廣陵王,直到她在花園散步被持刀戟的官兵攔住,她嚇了一跳,依稀想起父親曾叮囑他們那句“沒事不要亂逛園子,這幾天家裡會客。”

以往父親會客,多在前院,有些貴客的親眷住在內宅,多由曲玲瓏母女招待作陪,這般在自家院子裡被持刀攔住,把她嚇得不輕,想起白日裡見到的那樁刺殺案,不由心頭髮緊。

“母親,院子裡那些帶刀侍衛,是在護衛什麼人?”

走入上院,曲夫人正在忙碌,親自打點明天的菜式和一應待客流程。

曲玲瓏有問,曲夫人也不準備瞞着女兒,免她胡思亂想,反出去說了不該說的。把她拉到一旁,低聲道,“是你姐夫,廣陵王殿下!”

曲玲瓏嚇了一跳,“王爺姐夫……他不是應該在封地麼?那姐姐她?”

“記住,出去不要亂說話,你姐夫接到皇上秘旨,回京辦差,你切不可壞了他的大事!過些日子,你姐姐也會來,你只管等着瞧吧!從前給咱們拋過白眼、說過難聽話的那些人,自會巴巴地跑來奉承我們!你會嫁個最如意的郎君,風風光光的成爲一族宗婦!”曲夫人似乎很高興,拍拍曲玲瓏的肩膀,眸中閃過一抹奇異的光彩。

曲玲瓏隱隱覺得此事蹊蹺得可怕,卻不敢深想。至於嫁人……如果那如意郎君,是梅時雨……如果梅時雨不是破落戶,是高門子弟該有多好!

那樣英俊不凡,那樣溫柔周到……

想到他在她轎前行禮,眉頭挑起,朝她微笑的模樣,她的心,就止不住地砰砰亂跳。

白日裡他說的話都是真的麼?

她隱瞞了那麼久的情意,氾濫得再也藏不住。可是,家裡密謀着什麼,姐夫回來了,他們會允許她嫁給一個沒家世沒地位的梅時雨麼?

思及此,曲玲瓏痛苦地蹙緊了眉頭。

幾天後,城內掀起了一場不見血的殺伐。

向來身體康健的太子殿下突然染病暴斃,宮內大亂。

諸王聞訊紛紛上表請求回京致哀。

唯有廣陵王上表痛陳兄長猝死之哀,卻沒提及回京之事。南帝痛斥諸王,“北國來犯,南國疆土危機之際,爾等不思抗敵報國,反盯住驟然空出的儲位不放,回京欲行何事?逼宮奪嫡否?”

話說的極重,諸王敢怒不敢言,一再上表陳情,說明自己只是哀痛長兄辭世,絕不敢生出非分之想。

皇太后做了一個夢,時光倒流回十幾年前,幾個孩子爬樹掏鳥窩,當先一個就是太子,唯獨二皇子廣陵王站在數下,仰頭看向舉着鳥蛋興奮不已的兄弟們,說道,“他們的爹孃飛回來瞧見他們皆不在了,不知該有多傷心呢!”

皇太后召來南帝,密議一上午,下午禁宮傳出消息,南帝八百里加急,召廣陵王火速回京。

皇后的另一個嫡子齊王,如今尚年幼,廣陵王許是眼前最合適的儲君人選。

一時之間,朝臣各自站隊,涇渭分明地行成兩個陣營。

鎮北侯,與皇后、柔嘉公主,一衆老臣,毫無意外地支持嫡出的齊王。

而曲家一飛沖天,從被刻意忽略,到衆星拱月,只用了一個八百里加急傳旨的時間。

一品天香樓裡,慕容羽笑着拱手:“殿下旗開得勝,該當大肆慶祝一番!末將已準備了一份大禮,包管殿下歡喜!”

“哦?那就要見識見識了!”廣陵王有意忽略角落裡一個把玩扇子的身影,他與慕容羽議事,各自遣了身邊服侍的人,偏這個楊進不識趣,總在一旁設個單獨的座位喝酒。那慕容羽又有心縱容,擺出一副禮賢下士的嘴臉,“楊兄弟是末將的自己人,殿下萬勿多心。”反襯得他像個小人、不夠坦蕩一般。

慕容羽從袖子裡拿出一張帛卷,甩開來,放在桌上。

廣陵王湊過去瞧了片刻,兩眼放光,“這是……這是……?”

“正是!前些日子收復了西羌人,這禮單上的五千匹戰馬,並財帛若干,正在運送途中,權當末將賀殿下除去心頭大患之禮!”

接着還加一句,“多虧楊兄弟提醒,說南朝戰馬不多……”

廣陵王喜笑顏開,刻意繃着表情不肯失態,朝楊進一瞥,竟覺得此人面容俊美,舉止從容,隱隱透着一股不羈的名士風骨,霎時覺得此人似乎不那麼討厭了。

楊進自顧飲酒,從頭至尾沒有多瞧廣陵王一眼。

鎮北侯邁入府中,身心疲憊,太子驟然辭世,給整個南朝的衝擊太大了。儲位不穩、人心不定,北國又一再挑釁,他出徵在即,真不敢想象,若是他們自己人先打了起來,誰來穩定朝局。

書房裡,一燈如豆,鎮北侯見門口淮山靠着門柱打瞌睡,不由眉頭一緊,“誰在裡面?”

淮山驚醒過來,擦擦嘴角的口水,“是……是……”

鎮北侯推門,容渺抱着一本兵書,擡起頭來,“爹爹,你能不能提前請戰出征?”

鎮北侯一怔。

出征一事,他還沒來得及告知家人。渺兒怎會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