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我和樑辰的關係愈發地緊張了起來。事情源於他在四月末的一個提議——他讓我跟他一起去深圳。
他一開始是以一種十分隨意的口吻跟我說起這件事的,因而我並沒有當真。然而幾天後,當他開始跟我談論起深圳的房租、交通和物價時,我才終於意識到,他竟然是在認真地計劃這件事。
他跟我說,他這個學期就修完學分了,所以大四時不需要再留在北京,他已經在深圳找好了實習的銀行,6月的考試結束了就會過去,等明年畢業之後就直接留在那裡工作了。他還說他已經拜託叔父介紹我去深圳的電視臺面試,待遇不會比北京這邊差——他說他的家人早已知道我們交往的事情,他們都十分期待跟我見面,我對此多少有些懷疑。
他說這些時就像是在安排一次旅行的行程那樣輕鬆自然,我愣愣地看着他,心裡疑惑着我究竟是在什麼時候給了他那樣的默許和暗示。我一直沒有說話。直到他進而跟我談起了他叔父介紹我去的那個節目和職位時,我才終於幡然醒悟般地開口說道:“樑辰,你先等一下,這麼大的事你爲什麼不先跟我商量一下就自己決定了呢?”
“我最近不是一直都在跟你說這事嗎?”他反倒是不悅了起來。
“可是我的工作做的好好的,爲什麼要辭職啊?”
“做的好好的?那之前是誰跟我抱怨拍的東西只有176個人在看啊?”
我默然不語地看着他。
“對不起。”他有些歉意地說,“我的意思是,既然你在北京並不順利,那爲什麼不換一個城市試一下呢?深圳那邊至少還有叔叔的社會關係網,對你的職業發展不是更有利嗎?”
“即便這樣,我也不能說走就走啊,這裡還有我的朋友,我的同學,我的…”我頓了一下,試圖在腦中搜索更多的詞彙,可是我卻泄氣地發現我竟然找不出更多讓我留在北京的理由了。
“還有什麼?”他平靜地注視着我。
我沒有回答。
他於是上前拉起我的手來柔聲說:“朋友和同學的話,去了那裡也可以繼續聯繫不是嗎?夏安一年到頭都在旅行,你們不也還是好朋友嗎?”他低下頭來吻我。
我偏過頭去說:“給我一段時間考慮吧。”
“多久?”他聲音裡的溫柔又消失了。
“我不知道樑辰,我現在心裡亂的很,你讓我仔細考慮一下,等我想好了我會告訴你的好嗎?”
他面無表情地看了我一眼就鬆開我的手回臥室去了。
那天以後,我的心情便一天天地焦慮起來了。我開始刻意地減少跟樑辰見面的時間,爲此我每天都在電視臺加班到很晚。在我不得不去面對他的其他時間裡,我也會盡量避免談起那個話題。我滔滔不絕地跟他談論新聞、體育、最近聽過的音樂專輯以及一天中無聊的瑣事,以期他不會有機會問我那個問題。
然他卻總能找到一些時機把那個問題問出來。他從不拐彎抹角,他問我的時候一向是單刀直入:“那件事你想好了沒有?”
我含糊地說最近有些忙,還沒來得及考慮。
他便提醒我,辭職申請要提前一個月交,而且我也將會需要一段時間跟家人說明,跟朋友們告別。
於是我心中愈加的煩躁,他的臉色也一天比一天陰沉。不過他卻也並未因此跟我徹底攤牌。我們之間真正開始出現裂痕是由於在電視臺發生的一件事。
那天,我爲了緩和一下我們之間的壓抑氣氛,特地帶他去了我們欄目的錄製現場——如果我知道那天編導臨時把嘉賓換成了楊康投拍的那部電影的主演們,我一定不會這麼做。
我和樑辰推門走進演播廳的時候,節目已經錄到一半了。舞臺那邊,那部電影的演員們正跟悠悠和男主持其樂融融地玩着一個無聊的“猜題板”的遊戲。我認出了其中一個主演,心裡一沉,往前場的觀衆席掃了一眼,果見楊康坐在那裡。
我跟在樑辰身後在一個靠門的位置坐下,心裡莫名地有些不安。過了一會兒,樑辰說要去買飲料,問我要帶什麼。我回說罐裝咖啡,他便起身走了出去。
他身後的那扇門剛剛合上,舞臺上那個男主持就對着觀衆席說了一句:“有沒有觀衆想跟我們的嘉賓玩一下這個‘心有靈犀’的遊戲?”坐在前排的幾個女粉絲紛紛舉手。
男主持剛要從她們中間選一個人上去,悠悠就擋在他身前說:“好,我們就選坐在靠門位置的那位美女吧。”
我猶疑地環視了一下四周。
“對,就是穿紅色裙子的這位。”悠悠在臺上對我笑了一下。
我只好在全場觀衆的注目之下走上舞臺。
“跟大家說明一下,這位美女是我們欄目組的外景主持顧小曼。”她拍了下我的後背對觀衆介紹說。我尷尬地對他們擡了下手。
我明白悠悠的用意是好的,她只是想幫我製造出境的機會。然這場合卻實在讓我不大舒服,尤其是當我發現坐在第一排中間的那個傢伙正將手指搭在脣邊饒有興致地打量着我的時候。
“不知道哪位嘉賓願意跟我們的小曼玩一下這個遊戲啊?”悠悠轉向舞臺右側說。
坐在那邊的幾個男演員還沒來得及回答,舞臺下面就傳來一句:“還是我來吧。”
我回過頭去,楊康已經起身朝舞臺這邊走來。
男主持見狀連忙讓場務更換題板,一邊問楊康成語題可不可以,楊康說可以。他又問楊康是要做描述者還是猜題者,楊康說了句“我還是猜題吧”便走到題板下面背過身來。我也過去面對題板站定。他對我微笑了一下,我沒理他。
不一會兒,悠悠掐着秒錶喊說:“計時開始”,男主持便將空白板從題板架上翻了過去。我看了下第一張題板上的成語,漫不經心地說:“新事物。”
“一鳴驚人。”楊康自信地回說。
我驚訝地看了他一眼,心說這一定只是個巧合。然而當他接二連三地通過我那些模糊的描述猜出了題板上的成語時,我便開始有些不大自在了——
“無底洞。”
“深不可測。”
“兩種生肖,其中一種並不是真實存在的。”
“臥虎藏龍。”
題板迅速地在他身後翻過,男主持和演員們誇張的驚歎聲讓我覺得很煩。
“戈達爾。”我看了眼題板上的內容說。
男主持有些不明所以地扭頭看我。然楊康卻只笑問說:“是我最喜歡的那部嗎?”
我沒做聲,他卻頗有信心地答說:“筋疲力盡。”身後再次傳來一陣驚歎。
最後一張題板翻過來的時候我沉默了足足有五秒。楊康臉上閃過一絲疑惑,不過那疑惑很快便被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取代了:“是那首歌吧?
我依然沒有回答。
“世事無常。”他篤定地說。
他話音剛落,悠悠就拿着秒錶一臉不可置信地走了過來:“真是太不可思議了,他們居然只用了46秒。10道成語題只用了46秒!”
“而且你們剛剛看見了嗎?最後那道題小曼連說都沒說楊先生就猜出來了。他們到底是怎麼猜的啊?”男主持也是一副不敢相信的樣子,“我覺得你們兩個都可以組隊去參加挑戰賽了。”
臺下掌聲雷動。然這多餘的讚歎卻沒有讓我感到一絲的喜悅,因爲我突然發現樑辰此刻正站在廳左的側門那邊冷冷地看着我。我在視線跟他交匯的一瞬間便僵住了。他眼中的冰冷讓我感到心虛,惶恐,不知所措,就好像我剛剛被他發現的是一件見不得人的勾當。
他又漠然地跟我對視了幾秒便轉身走出門外,我慌忙跑下舞臺追了上去。
我跑出大廳的時候,樑辰已經快要走下那段臺階了。
我急急地跑上前去拉住他說:“樑辰你聽我解釋,剛纔只是在錄節目,我跟他真的沒什麼…”
“對,你跟他沒什麼。”他冷笑說,“你們不過是碰巧在這裡遇見的。”
我的心一下子涼了下來:“樑辰你在胡亂猜測些什麼啊?我真的不知道他今天會出現在這裡,我們只是…”
“你們只是心有靈犀而已,是這樣嗎?”他冷冰冰地說了一句就甩開我的手臂走下臺階。
我定定地看着他的背影,突然心如死灰。
我不知道楊康在我身後站了多久。我心情沮喪地轉過身去時,他正站在大廳外面的石柱那裡看着我。
“你沒事吧?”我經過他身邊時,他試探一般地問說。
這句話讓我徹底地惱火了起來,我回過頭去對他吼道:“你覺得呢!”
他張了張口,似乎要說什麼。然而我卻在那之前將這幾日來我心裡所有的怒氣都對他喊了出來:“楊康你他媽能不能不要再做這種事了?爲什麼每次我的生活要安定下來的時候你就一定要出現呢?看到我好不容易得到幸福了你就那麼不能忍受嗎?痛恨到一定要來破壞嗎?我被你傷害的還不夠嗎?我到底要怎樣你才能放過我啊?”
他靜靜地在那裡站了一會兒,俄而不動聲色地開口說道:“所以,你覺得你跟他之間所有的問題都是因爲我是嗎?別搞笑了顧小曼,其實你心裡很清楚吧?即便我不出現,你們之間的問題也依然存在。請你不要把什麼責任都推到我身上。你那位小情人,他現在對你不信任到恨不得在你的脖子上拴一根鐵鏈,將你的手腳全都捆起來,因爲你跟他沒有任何相似之處,也根本給不了他半點安全感!”
他上前走了兩步說:“至於我,如果你真的像你所說的那麼討厭我的話,你完全可以選擇不見我。比如剛纔,我上臺的時候你可以拒絕,也可以轉身走開。可是你是怎麼做的?你不是依然半推半就地跟我把那個遊戲玩下去了嗎?別再裝的像一個無辜的貞女了,”他俯□來挑釁看着我說,“我猜,你其實很享受跟我*的感覺吧?不管是以前還是現在。”
一股莫大的羞恥感自我的心頭涌了上來。他最後一個音節剛剛落下,我便怒不可遏地擡手向他打了過去。然他卻絲毫沒有閃躲,他只平靜地看着我說:“要打你只管打好了,沒關係。”
我略遲疑了一下,還沒反應過來,右手便被他抓住放在了自己額頭那個小小的疤痕上:“反正印記的話,你不是已經在這裡刻過一個了嗎?”
我怔了兩秒,幾乎慌亂地抽回了自己的手。他輕笑一聲,轉身朝那段臺階之下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