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到來時,我終於擁有了一座自己的公寓。不大的一居室,向南,天氣好的時候,早晨的陽光會透過落地窗傾灑在客廳的圓木桌上。有一天我坐在桌前吃早餐時,驀然想起從前樑辰想要的似乎就是這樣一座公寓。想來我潛意識裡有一部分大概也早已變成了他。
其實我並沒有想這麼快就開始獨居生活,我從那座合租公寓裡搬出來大部分是由於夏安的緣故。從九月開始,她便對我抱怨說:“能拜託你搬出去嗎?我在香港已經聽夠了隔壁做|愛的聲音了,而且我也已經受夠了每天早上都在洗手間遇見一個不穿上衣的男人。”
當時我和楊康正在客廳裡吃早餐。我有些不好意思地朝她笑了笑,楊康卻回過頭去一臉戲弄地看着她說:“我身材不是很好嗎?”
我抓起一個靠枕就朝他掄了過去。他一邊躲閃一邊對我笑說:“不然你就搬來跟我一塊兒住唄。”
“我跟你才交往了一個月好不好?”我說。
“可是我們都認識三年了吧。”
我沒再說什麼。
那之後,我斷斷續續地看了一個多月的房,終於租下了現在的這座公寓。我對楊康說,我還是想要一個自己的獨立空間。更重要的,我不想讓別人覺得我在依附着某個男人。我沒有把後一條原因告訴他。
搬家的那天,我意外地扭傷了腳。當時我正跟在楊康身後搬着一隻雜物箱,忽有一個30歲上下的男人過來奪我手裡的箱子,我冷不丁被嚇了一跳,腳下踩空跌下了樓梯,腳踝頓時傳來一陣鑽心的疼痛。楊康連忙扔下手裡的東西衝上前來,那男人也慌慌張張地跑下樓梯解釋說:“對不起,我只是想幫你搬箱子。”楊康一把推開他就抱着我下樓去了。好在那天我並未傷到筋骨,醫生只幫我在腳踝固定了一圈繃帶,又開了一些消腫止痛的藥膏。
我是在幾天之後才察覺到那男人的行爲有些不對勁的。他先是登門來送了兩次水果和花,說是爲上次的事向我道歉。他還說自己其實是我的粉絲,從很早之前就開始關注我了,我便客氣地跟他聊了一會兒。後來,我慢慢發現似乎每天早上都能在樓下遇見他,不過那時我以爲他也住在這個小區裡,就沒怎麼在意,每次遇見時還會友好地跟他打招呼。再後來,我漸漸發覺,不管我去哪裡他都如影隨形,我心裡便開始有些疑慮了。某天早上,我出門時忘了帶電視臺的門卡,楊康折回家去幫我取,不想他剛走到門廳前,就見那男人正趴在垃圾桶上翻着我剛剛丟掉的垃圾袋。我於是終於確定了自己心裡的推測。
“那個人…是跟蹤狂嗎?”
“肯定是啊。”楊康有些厭惡地看着那個倉皇逃走的身影說。
“真沒想到我竟然也有這麼狂熱的粉絲了。”我笑說。
“這種事有什麼好得意的啊?”他斜了我一眼說,“我們還是趕緊報警吧。”
“不用了吧,他就是個有點過激的粉絲,也沒做什麼試圖傷害我的事,報警的話多傷人家感情啊。”
“我還是第一次見到有人這麼體恤跟蹤狂的。”他搖了搖頭說,“那你最近還是先去我那裡住吧。”
“有必要嗎?”
“當然有必要啊,你永遠不知道這種人有一天會做出什麼瘋狂的事情來。”
我想了一下還是同意了。
搬去楊康公寓的那天,我收拾了整整兩箱的衣服和鞋子,還拖了一隻偌大的黑色垃圾袋塞進了後備箱裡。
上車後,楊康狐疑地問說:“剛纔那個黑袋子是什麼?”
“垃圾。”我關上車門說。
“你剛纔不是已經扔過垃圾了嗎?”
“剛纔扔的就是一點碎紙片和塑料瓶而已,這些還是帶到其他地方再扔吧,不然一會兒他看到的話心裡該有多幻滅啊。”我從後視鏡裡指了指那個藏在樹叢裡偷窺我們的男人說。
楊康面無表情地看了我兩秒,說:“你給我下去。”
“快點開車啦。”我蹭了蹭他的胳膊說。
他白了我一眼,轉動鑰匙把車發動了起來。
然而,那個男人卻並沒有因此而消失。只過了兩天,他便出現在了楊康的公寓附近。楊康再次要求報警,我勸他說:“算了,反正他也進不了小區,估計在外面徘徊幾天覺得沒意思就自己離開了。”
可他並沒有離開,反而愈加地讓我困擾起來。有一天,楊康回家後突然跟我說:“喂,顧小曼,你那跟蹤狂粉絲拿把破手槍威脅我跟你分手,你管不管?”
我驚道:“你沒事吧?”
“就是把玩具手槍,裡面裝的都是塑料彈珠,被我奪過來射了幾槍之後就逃走了。”他將那把玩具槍扔在沙發上說。
我忙問道:“那他沒事吧,你沒把人家打傷吧?”
楊康無奈地說:“你到底還打算對這個變態忍到什麼時候啊?”
“你別這麼說人家好不好?現在黑我的人那麼多,還有人這麼不求回報地支持我多難得啊。”我說。
我也不知道網絡上對我的那些謾罵是從哪天開始的。此前的二十幾年裡,我一直都是個籍籍無名的人,在百度輸入自己的名字,只能找到10條左右的搜索結果而已。可是突然有一天,當我因爲無聊再次搜索自己的名字時,驚訝地發現搜索建議里居然出現了一個“不喜歡顧小曼”的詞條,沒過幾天,那個貼吧就成立了。雖然那裡的會員目前還只有幾十個人,可是一想到他們每天都聚在那裡因爲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對我進行人身攻擊,我心中還是有些不大愉快。於是我便註冊了一個賬號,耐心地向他們一一澄清那些誤會和偏見。不想他們中的一些人反而言之鑿鑿地告訴我,他們的朋友的親戚是我的同事,他們說的那些事都是千真萬確。我只好說,可你們用那麼惡毒的話詛咒別人總歸不好吧。他們卻說對於賤人就該這麼罵她。我心頭頓有一股火氣竄涌上來。
我忿忿地對楊康說:“你說那些人是不是有病啊?我招誰惹誰了,他們要這麼罵我?”
楊康卻笑着說:“這有什麼奇怪的,你這種性格的女人本來就不怎麼招人喜歡吧,也就是像我這樣寬容大度的人才受得了你。”
我瞪了他一眼:“閃一邊去。”
他笑了笑說:“你管他們說什麼呢,別去看那些評論不就好了,眼不見心不煩。”
“可他們攻擊我的那些事都是子虛烏有的啊,我總不能就看着他們在那裡胡說八道吧?”
“讓他們說唄,反正那本來就是他們的生活的一部分。”
我回過頭去看他。
“你知道這個世界上有很多人,他們資質平常,相貌普通,又不肯通過努力來改變自己,只會心懷鬼胎地嫉恨那些比他們優秀的人。他們通常無業或者做着一份沒有存在感的工作,每天大部分時間都坐在電腦前面聊天、打遊戲、刷團購網站、一頁一頁地看那些沒有營養的微博和帖子、對着搞笑視頻吃吃地傻笑,時不時罵兩句看不順眼的公衆人物排解一下心裡的空虛。這就是他們的生活。我打賭每天在那個貼吧裡罵你的十有八|九都是這種人。”
“你跟這些人一輩子都不會有什麼交集,所以你根本沒有必要在意他們的想法,更沒有必要活在他們的世界裡。”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