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第二天,豆花送走了最後一位客人,和喜子正在打掃衛生,馬營長神不知鬼不覺地來了客棧。

豆花長辮子盤起來,用頭巾裹了。穿了一件束腰的大襟襖,褲腿是直溜下來的那種,人看起來乾淨利落,特別是從側面看去,身體也是高低起伏,凹凸有致,端的是一個韻味十足的少婦。

馬營長是一個人來的,他側面看着豆花,把眼珠子都看出來了,心裡邊不由地浮想聯翩起來。這個婆姨人長的標緻,又肯吃苦,又有能耐,還會使暗器,她到底是甚麼來頭呢?

豆花起先沒有發現他,只顧自己幹活。還是喜子眼尖,看到馬營長來了,就低聲叫了一聲:“老闆”,拿眼示意,來人了。

豆花忙放下手中的營生,滿面春風,把馬營長讓進自己的窯裡,倒了一杯熱水給他,又關心地問:“都處理妥帖了?”

馬營長不勝感激,說:“安定下來了,多虧了豆花老闆出手相助,馬某人不勝感激。”

他把苟營副的死歸結於與**搏鬥而致,也讓姓苟的死了死了,也有了個捨身取義的好名聲,他自己也撈到了一個帶兵有方的好評價。這也正是他的高明之處,既能得到上峰的表揚,也讓他的手下對他能產生一點好感。至於真實的內情,只有他和豆花老闆,還有死去的苟營副三個人知道,苟營副已死,只有他和豆花老闆是知情人了。

馬營長是專程來謝豆花的救命之恩的,他還買了一包點心,表達自己的謝意。

馬營長在那裡東拉西扯,豆花發現他並非專來感謝,還似乎另有目的。

馬營長一邊唏噓着,一邊也許是旁敲側擊,詢問豆花甚麼時候學了那麼一招,乾淨利落,迅雷不及掩耳,不留一絲痕跡,出手之快,只在眨眼的功夫,連他也沒有看清楚,就解決了姓苟的的狗命。

豆花巧妙周旋,不留一點破綻。她有點不好意思,說:“以前老是放羊,不知不覺就練下了這樣一個絕技,自己以前也沒有發現,昨天連我自己都不知道,怎麼就那麼精準。”

說完了,臉蛋紅撲撲的,低下頭來,做出一副害羞的樣子,不敢去看馬營長。

馬營長越發覺得豆花楚楚可愛,說:“我真以爲要死在姓苟的那狗日的手裡了。”

豆花雖然害羞,也沒忘調侃馬營長几句,說:“你當然看不清楚,你已經嚇破了膽子,連眼睛都閉上了。”

這兩句調侃恰到好處,既開了玩笑,也沒傷到馬營長的自尊,沒有令他難堪。

馬營長知道在這個婆姨面前出了糗,顯得有點不好意思。

但他還是厚着臉皮,問了豆花一個問題:“有一件事要向你請教一下,聽勤務兵說,昨天你去過我的臥室,又去了牢房那裡,那把匕首就是原來在我臥室裡面放着的,昨天又只有你去過那裡……”

馬營長的意思再明白不過了,繞來繞去,繞上一個圈子,又回到了原地,他還是懷疑上她了。

豆花說:“我去過你臥室不假,但牢房那裡沒有去過,匕首也許自己長腿走進牢房裡的。馬營長這樣說,是懷疑上了豆花?莫非是想過河拆橋,要卸磨殺驢嗎?還是要找一個替罪羊呢?”反正幾個當事人都死了,死無對證,她來個死不承認,栽誰身上也行,就是不能栽到自個身上,看他還有甚麼高招。

豆花又說:“你不都知道了嗎?還明知故問。”

馬營長昨天確實知道豆花來找過他,勤務兵都和他做過彙報,但他那時公務繁忙,就沒顧得上理會她。

他昨天其實已經安排好了一盤大棋,眼看着就要旗開得勝了,卻讓那個該死的姓賀的給攪了局。還有苟營副那個蠢貨,一心想着立功受獎,升官發財,卻破壞了他的計劃。還心懷不軌,想要嫁禍於他,要不是豆花老闆出手相助,差點兒把自己的一條小命也搭了進去。

馬營長見豆花有點嗔怒,忙說:“哪裡敢呢,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感謝還來不及呢,我也就隨口一說。”

這個婆姨不簡單,今後和她打交道,得多長一隻眼睛。

馬營長說到動情之處,就要去拉豆花的手。

豆花掙脫了他,說:“既然是救命恩人了,咱這一層關係就斷了吧,以後咱兄妹相稱。我還沒有尋下婆家,留個好名聲,以後還要嫁漢呢。”

她想借此機會,和姓馬的斷了那層曖昧,她以前那樣,都是出於無奈,出於被迫,她總感覺到,自己是一個蕩婦,在穀子地的時候,鄉親們這樣說她,她覺得是鄉親們不太瞭解她。到了大峪口了,沒有熟悉的人了,她還是這樣,連她自己都覺得自己是一個不要臉的婆姨,她太對不住她的大棒弟弟。

想起大棒,豆花心裡產生了一絲楚痛,有了強烈的思念之情。穀子地一別,也有了時日,卻也杳無音信,他現在還好嗎?

現在她還顧不上去思念大棒,在她的面前,還坐着一個馬營長,這個主宰大峪口的混世魔王,她還得利用他,還得權衡和他的利弊,還得處好和他的關係。她現在越來越感覺到,當初貨郎哥極力推薦她來大峪口開店的高瞻遠矚了,和她這個豆花客棧的重要性了,她現在開旅店,不光是爲了賺錢餬口,不只是爲自己開,也是在爲貨郎哥開,在爲河對岸的人開。所以,她這個旅店不光要繼續開下去,還要開的更好。

馬營長見豆花都這樣說了,他雖然有點不忍就此了斷,但話都被豆花堵死了,他再要厚着臉皮堅持,就有點不爺們了,關鍵是豆花救了他的命,他得感恩。

見馬營長不再說話,豆花趁熱打鐵,拿出一疊錢來,裝馬營長兜裡,說:“哥哥,從今往後,這豆花客棧有你一半股份。”

馬營長見豆花這樣說了,她還要嫁漢呢,還要尋個好人家呢,就半認真,半開玩笑地說:“你不是已經嫁漢了嗎?你的漢叫谷茬,對不?”

這個信息她從來沒有在姓馬的面前提起過,他是從哪裡打聽來的呢?難道他對自己做過調查嗎?

豆花更加警覺起來,這個姓馬的,她還得認真去對付,就苦笑了一聲,說:“嫁是嫁了,可他一去不返,生不見人,死不見屍,是死是活還不知道呢,還能算是我的漢嗎?”

馬營長真的無話可說了,一個婆姨女子尚且如此爽快,他也不能讓她瞧不起自己,況且豆花答應客棧有他一半的股份,他還要能怎麼樣呢?不就是一個婆姨女子嗎?憑他在大峪口的權勢,還愁找不到個玩弄的女人嗎?

說起股份,馬營長又說:“悅來客棧現在讓我們封了,要不你一起經營去吧,這樣不是利潤更大嗎?”

豆花忙說:“不不不,我可不做這趁人之危的缺德事,我接手了悅來客棧,還不得讓大峪口街上的人指着脊樑骨罵我祖宗十八代,罵我豆花不仁不義。賀老闆死了,那是他自己作的,罪有應得。我豆花堂堂正正做人,不發那些不義之財。”

兩人東拉西扯,又擺了一陣龍門,就聽得喜子在門外說:“老闆,都收拾好了,我挑水去了。”

豆花“哎”了一聲,說:“等會兒我也去挑。”

豆花說這話,還有一層意思,是想要告訴姓馬的,她還有事忙着,等於是在下逐客令呢。

馬營長就說:“這麼多人要吃要喝,靠兩隻肩膀挑水,那還不得累死。河防隊正好有一輛空置的拉水平車,送給你吧,連那頭毛驢子,一併送你。”

豆花說:“那可真要謝謝馬營長了。”

馬營長說:“謝甚麼謝,一家人不說兩家話,我不也是豆花客棧的股東嗎?就算我入了股了。”

這個王八蛋,都鑽錢眼裡了,談起錢來,那真是沒有了一點底線。

送走馬營長,等喜子挑水回來,豆花打發他去河防隊取了毛驢和水車,她自己挑了一擔空水桶,跟在喜子身後,去井上拉水。

水車灌滿了,豆花又挑了一擔水,跟在水車後面,踏着碎步,往回走着。

這一擔水有五六十斤重量,豆花左肩換右肩,輪換着挑。她忽然有了一種感悟:這不正是自己人生的寫照嗎?有些沉重無人可以分擔,只能自己左肩換右肩輪流挑着。這是多麼深刻的人生哲理。就像她來大峪口打天下一樣,完全沒有人能幫得上她,憑藉的,全是自己的一己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