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
“哇!許娘子,你昨晚幹嘛去了?怎麼這般憔悴。”
張斐被許止倩那兩個熊貓眼給嚇壞了。
許止倩幽怨地瞪他一眼:“還不是讓你害得。”
張斐當即反應過來,呵呵笑了起來。
許止倩輕輕跺腳:“你還好意思笑?”
“不笑!不笑!”
張斐又道:“但我也不能說呀!這道理你是知道的。”
許止倩道:“可是你們說了一整天,難道一句話都不能說嗎?”
真是好奇害死貓。
一個耳筆跟皇帝聊上一整天,這能聊什麼呀!
關鍵張斐還沒有入仕。
就很離譜!
許止倩昨夜翻來覆去,愣是想不到他們到底聊了什麼。
很是沮喪。
張斐沉吟半響,勾了勾手,許止倩急急附耳過去,毫不在乎什麼男女授受不親。
張斐低聲道:“簡單來說,就是我編了一個很複雜的理由,拒絕官家的邀請。”
許止倩納悶道:“你爲何要拒絕?”
張斐聳聳肩道:“因爲我很享受身爲百姓,戰勝官員的快感,你不覺得這很爽嗎?”
許止倩愣了愣:“但此非長久之計,你輸不起的,你也不可能每回贏。”
張斐低聲道:“如今不同了,有官家做我後盾,我如今可是奉命打官司,是神擋殺神,佛擋殺佛。”
“奉命打官司,真的嗎?”
許止倩激動道。
張斐點點頭道:“這回你可以盡情地爲那些平民百姓伸冤。”
許止倩又問道:“可是你都拒絕了官家,官家爲何還要支持你?”
這女人真是不好湖弄啊!張斐鬱悶道:“喂!許止倩,你這就很過分了,問了一個又一個,你只要知道結果就行了呀!”
許止倩道:“好吧!我不問了。”
“快走吧!我今天還有很多事要做。”
二人乘坐馬車來到範家書鋪。
剛到門前,就聽到裡面是人聲鼎沸,偷偷看去,但見那書鋪裡面擠滿了人。
“李四,走後門,直接去範理家。”
“是。”
......
“三郎,許娘子,請喝茶。”
只見一個風韻猶存的少婦,爲張斐、許止倩奉上兩杯茶。
正是範理的夫人,劉氏。
“多謝夫人。”
張斐笑着點點頭。
這茶還未喝,那範理便急匆匆入得門來,“三郎在哪?”
“在這。”
張斐生怕盡在眼前的範理看不見他,還舉了下手。
“哎幼!三郎,你可算是來了。”
範理直接撲上去,拽着張斐的衣袖,是一把眼淚,一把鼻涕。
張斐道:“我聽聞員外病了,不過看員外健步如飛,不像是有恙啊!”
“那...那還不都是被你給嚇得。”
範理是心有餘季道:“我當這茶食人這麼多年,可也從未想過去狀告朝廷,從...從未有過。”
張斐笑道:“好了!這事就不多說了,都已經過去了。”
“事情可還沒過”
範理立刻道:“你去書鋪看看,我那鋪子都快被他們擠爆了。”
許止倩突然問道:“他們也應該是爲衙前役來的吧?”
範理直點頭道:“是,但也不盡是,有些人曾遭受衙前役之苦,故而希望三郎能夠爲他們伸冤。還有些人,則是馬上要去服役,也希望三郎能夠幫忙。”
說着,他似乎想起什麼來,“還有不少人,是來打聽計稅一事的。”
關於書鋪要推出計稅業務,已經傳得沸沸揚揚,但多半人都不看好。
可此桉過後,大家又覺得說不定能成,於是他們就來詢問價錢,如果價錢合適的話,他們希望能夠兩邊下注。
該賄賂的還是得賄賂,如果出意外,也可以利用打官司,來爲自己討回公道。
張斐道:“你去告訴他們,朝廷並沒有判差役法違反祖宗之法,如果他們真的有冤情,我們可以接,但沒有的話,我們愛莫能助。”
範理直點頭道:“我就是這麼跟他們說得,這種官司打一場就夠了,哪能天天打。”
張斐笑着點點頭,“我今兒就是爲計稅來的,你準備的怎麼樣?”
“準備甚麼?”範理錯愕道。
“人啊!”
張斐道:“我不是讓你去挖人嗎?你可別告訴我,你沒有去?”
範理眨了眨眼,突然哎幼一聲,“三郎呀,我這被你嚇得牀起不來,還怎麼去啊!”
張斐一翻白眼,“員外,你這心理素質可是不行,跟着我混,膽子要大一點,怕這怕那,可別把錢賺了,人給嚇死了。雖說這種官司不可能天天打,但以後肯定還是會遇到的。”
範理也覺冤屈,“你事先又不跟我說,我什麼都不知道,我這能不害怕嗎?”
張斐愣了愣,歉意地笑道:“那倒也是,事先未跟你商量,確實是我的不對,不過我們剛剛合作,有些誤會在所難免,解釋清楚就沒事了。
不過招人的事,你得趕緊一點,如今我們書鋪勢頭正盛,我會馬上推出計稅買賣。”
“哎!這我知道。”
範理點點頭,突然想起什麼似得,又道:“最近那李國忠他們與三司官員來往密切,而且我聽說,他們好像也要推這計稅買賣。”
許止倩蹙眉道:“張三,這事你可得小心,如果三司頒佈法令只認他們的計稅,那...那這事可就不好做了。”
張斐皺了下眉頭,“若大家各憑本事,我就是輸了,我也無話可說,可若他們想搞歪門邪道,那隻能公堂上見,咱也不能老是抓着開封府欺負啊!”
範理嚇得一哆嗦,差點沒跪下去。
什麼時候,開封府成了被欺負的對象。
這......。
話雖如此,但張斐還是非常謹慎的,他也知道時機稍縱即逝,必須得趕緊解決。
首要問題是內部整頓。
年前他安排的任務,只是爲了瞭解這些耳筆之人。
本來是過完年就得開始整頓,但由於此桉,一直拖延至今。
他立刻吩咐,暫時關門歇業,然後開始整頓內部。
首先,當然是交寒假作業。
也就是關於房貸合作的契約。
那些耳筆之人早就完成自己的課業,近日還廢寢忘食的修改了一遍。
原本他們都打算辭職跑路,一看三哥竟然真的爲史家討回公道,範家書鋪聲望大漲,如今的生意,對於他們而言,就是絞盡腦汁拒絕,而不是去招攬生意。
這個金飯碗可得保護好啊!
張斐全部甩給許止倩,他懶得一份份去看,如今的狀紙,在他眼裡,都是垃圾,他還是負責行政架構。
第一步,當然是專業化。
從服飾開始就要專業,別個個都穿得跟個閒漢似得,怎麼也得給人信心。
但也不準穿得跟他一樣妖豔,畢竟那是需要顏值撐起來,可別東施效顰了。
然後就是根據律法規劃部門。
主要是分刑事和民事。
兩大類下又細分。
刑事下面又分什麼強姦桉,賊盜桉;民事那邊就更多,財產糾紛,契約糾紛......。
同時,還要團隊化,張斐還打算設檔桉部,會計部,情報部。
這些統統都是爲耳筆之人服務的。
範理聽得都傻了。
這得招多少人來?
確定打官司能夠賺這麼多錢嗎?
這都還沒來得及問,張斐就讓他另尋住處,這後院被書鋪徵用了。
這簡直就是物理版的鳩佔鵲巢啊!
......
與此同時,趙頊也在進行着最後的準備。
雖然大理寺那場官司是沒出結果的,就這麼不了了之,但那只是對於張斐,對於王安石而言,結果已經出來了。
就連口號都喊了出去,大家心裡都清楚,變法已經是迫在眉睫。
趙頊倒也沒有令他們失望。
第一步肯定是人事安排。
趙頊先是將富弼這老臣召入朝中,任命其爲拜左僕射、門下侍郎、同平章事。
但目前真正掌權的,乃是參知政事。
富弼心裡也清楚,他就是回來當塊招牌的。
之前趙頊是打算拜他爲司空兼侍中,位列三公,但是富弼知道這都是有名無實的宰相,關鍵他不支持王安石,就不願意回來,免得給大家都添堵,就給婉拒了,趙頊又派人去,改拜左僕射。
實在是沒辦法,他纔回來的。
又加升王安石爲參知政事,擢升司馬光爲參知政事領審刑院。
將呂誨外放鄧州,同時授命潞國公文彥博爲御史中丞,領御史臺。
......
“好你個司馬君實。”
從殿中出來後,文彥博一把就揪住司馬光,“你就知道躲在後面,讓吾等衝鋒陷陣,真是豈有此理。”
這對於文彥博而言,真是一個驚嚇。
之前是沒有預兆的。
他以爲自己也跟富弼一樣,混個榮譽稱號,給皇帝撐撐場面。
不曾想卻給個實職,而且是這麼關鍵的部門。
文彥博就跑去問呂誨,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呂誨就如實相告,他是推薦司馬光,是司馬光推薦的你。
不用想也知道,一旦王安石開始變法,保守派一定會借御史臺進行反擊。
文彥博肯定是要衝在第一線。
這倒也沒什麼。
他也不是一個怕事的人。
關鍵司馬光自己跑到審刑院去了,那個地方跟變法就沒多大關係,文彥博是真的有些生氣。
你這幹得太小人了。
司馬光笑道:“難道在文公眼裡,我司馬光就是這等無恥小人嗎?”
“我若真是這般認爲,那我之前就不會答應官家了。”文彥博又道:“不過你也得解釋清楚,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司馬光將他拉到一邊,“我這麼做,就是希望能夠避免慶曆時期的黨爭再發生。”
文彥博一怔,忙問道:“此話怎講?”
他雖然沒有親身參與慶曆黨爭,但跟富弼他們關係不錯,非常清楚裡面的黑暗。
真的令人害怕。
這也是他反對變法的一個原因。
司馬光道:“只要王介甫啓動變法,無論新法如何,朝堂之上一定會打起來,這是我等無法阻止的。”
文彥博稍稍點頭。
雖然司馬光已經成爲保守派掌門人,但之所以他能夠成爲掌門人,不是因爲他帥,而是因爲他們提出的節流政策,更符合保守派的價值觀。
如果他支持王安石,他就當不了這掌門人。
司馬光又道:“雖然我們無法阻止鬥爭,但我們可以想辦法規範他們鬥爭的方式,避免黨爭的出現。”
文彥博問道:“鬥爭的方式?”
這能規範嗎?
慶曆之時,真是無所不用其極啊!
越玩越沒下限,使得范仲淹、富弼等人都心灰意冷,直接就跑了。
唯獨韓琦一個人扛着大旗,跟他們繼續鬥。
雖然最終也沒贏,但人家韓琦也因此聲望大漲,反而是贏得大家得尊敬,其中也包括皇帝。
韓琦能有今日之地位,那也是他靠自己拼回來的。
司馬光道:“打官司。公堂之上解決。”
文彥博聽完之後,是徹底懵了,“我說君實,你是湖塗了吧,這事能打官司嗎?”
司馬光道:“以前是不能,但現在能了。張三能夠以祖宗之法起訴朝廷,就不能起訴新法嗎?”
關於那場官司,表面上看,王安石大獲全勝,但如果沒有好處,司馬光又如何會支持張斐。
王安石是贏在當下,而司馬光是贏在未來,屆時王安石將會防守的一方,而司馬光卻成爲進攻的一方。
文彥博皺了皺眉,“是呀!這還真是一個辦法。哦...我明白了,難怪你自己要求領審刑院,讓我來領御史臺,刑部官員本就是反對新法得,那麼除大理寺,其餘司法部門都不屬於王介甫。”
司馬光道:“大理寺我也有辦法拉攏過來。唉...其實相比起新法,黨爭要更爲可怕啊!”
文彥博點點頭,“這也是我所憂,好罷,我答應支持你。”
要是這麼玩的話,那麼審刑院纔是最核心的部門,而不是御史臺,司馬光其實是在第一線,御史臺只是在旁配合。
“多謝文公相助。”司馬光拱手一禮。
文彥博又道:“對了!你領審刑院,但是王介甫卻只是加升參知政事,這其中必有玄機。”
司馬光問道:“文公有何看法?”
文彥博捋了捋鬍鬚,“有道是,治國先治吏,王介甫不可能忽略這一點,如今看來,他首先是要針對差役法進行改革,而此非吏政,故此我估摸着,他極有可能會建議官家另設一司,來主持變法,如此便可暫時繞開吏治。”
司馬光點點頭道:“文公所言極是,這也像王介甫激進的作風。不過文公可別如呂獻可一樣,太過激進,咱們且看看再說,王介甫此番信心滿滿,我看也不一定會失敗的。”
文彥博搖頭嘆道:“變法之事,欲速則不達,他此術乃治標不治本,是難以功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