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處樹林中。
離開妖族領地之後, 程沐筠和紀長淮總算是有時間修整一二。
此次的行動其實有些冒險，唐希只帶了一個狼妖和一羣小妖就跑出來也是有原因的。
這些年，唐希實際是上在狐族的庇佑之下。狐族掌權的, 是胡六孃的幾個哥哥。
他們皆以爲胡六娘已經身死, 便格外疼愛妹妹唯一留下來的血脈, 這也是唐希得以在妖族中呼風喚雨受到萬千寵愛的原因。
他本就是吃不得苦的性子, 在妖族中也是如此, 這麼多年來，依舊除了天賦魅術之外，什麼都不會。
在閭山派的時候, 程沐筠找胡六娘要了一撮尾巴毛和聯絡狐族的方法。進入妖族領地之時，便暗地裡通知了狐族人。
於是, 狐族的幾位大妖纔沒有出現。唐希如此自信, 自是因爲狐族的天賦魅術, 他憑藉魅術順風順水這麼多年，從未失敗。
唐希以爲, 對他有了恨意的紀長淮，可在其心神動搖之時蠱惑對方，卻沒想過，程沐筠來了。
無論是程沐筠還是紀長淮，都是不會被他魅術迷惑的人, 他便一敗塗地。
程沐筠坐在樹旁, 守着被捆得嚴嚴實實的唐希。
紀長淮在馬車中, 等了許久纔出現。
下車的, 已經不是身着青色道袍的紀長淮。而是白衣僧侶。
程沐筠見狀, 翻了個白眼，在腦中吐槽道：“醋意這麼大, 一離開就把身體控制權搶回來了，偏偏還不願意融合，真是奇怪的癖好。”
系統：“呵，我看你倒是喜歡得很。”
就在此時，程沐筠身後傳來聲音。
“怎麼會，大師兄怎麼會出家了？”
程沐筠回頭，見唐希醒了過來，一臉震驚。
寂明沒理他，只是走到程沐筠身旁坐下，開始撥動佛珠，閉目唸經。
程沐筠卻來了點興致，問道：“怎麼就不能出家了？”
對於唐希的心理，他還是很有興趣的，被他們抓了之後，唐希居然一點都不生氣。並且，對於那個狼妖的死亡，唐希也不傷心，完全沒有什麼物傷其類之感。
真是一種神奇的生物。
唐希瞪着程沐筠，道：“纔不告訴你！”
程沐筠挑眉一笑，“我倒是明白你的意思，你是不是覺得，勾引紀長淮失敗，不是自己的魅力不夠，而是他本就有慧根是出家人？定力過強？”
唐希咬着牙，漲紅了臉，“你，你不要臉。”
程沐筠沉默片刻，在腦海中道：“系統，唐希這人還真挺有意思的，自己明明靠着狐妖的天賦魅術，蠱惑身邊的人獲得最大利益，怎麼還罵我不要臉了。”
系統：“……，雙標嘛。其實我偷偷告訴你，這個劇本的來源小說，還有個屬性叫團寵萬人迷。”
“團寵萬人迷？又是什麼玩意？”程沐筠聽不明白。
“就是所有人都會無條件的寵着主角，而主角偏偏會喜歡上那個不太搭理他的人，爲了這人輾轉反側徹夜難眠。”
程沐筠：“……，這麼不講道理的嗎？”
經歷了上一個世界，程沐筠算是知道這些在劇本中未提及的亂七八糟的糾葛是怎麼回事的。
寫劇本的人設定之時，只需要大筆一揮，說主角是團寵萬人迷，那他就是萬人迷。這些由神界虛擬出來的世界無限接近去真實世界，自然是需要邏輯的。
在程序也就是“天道”的自動補全之下，便給了幹啥啥不行的唐希一個狐妖血統，才導致了胡六娘和唐峰那一攤子糟心糾葛。
唐希在他成長的過程中，任何事情都來得太過輕易，他從不問自己應不應該得到這些，只在乎能不能得到。
如他的生活一帆風順，倒也不會鬧出什麼幺蛾子來。偏偏，紀長淮卻從來不喜歡他。
如紀長淮對所有人都是如此，唐希也可能不會扭曲成這般模樣。偏偏，紀長淮對程沐筠有些不一般。
其他人沒看出來，當初的程沐筠沒看出來，甚至連紀長淮本人也沒發現，但因有一半狐妖血統，對旁人喜惡特別敏感的唐希看出來了。
程沐筠嘆氣道，“所以團寵萬人迷之類的，當能力心境配不上被所有人喜歡之時，也並非是一件好事。”
系統：“我覺得我應該記錄下來，給策劃組那邊看看，劇本設定的時候還是得研究一下合理性。”
程沐筠道：“親，是不是發現，世界線崩潰根本不是我的問題，是本源設定本來就有問題啊。”
系統：“……”
沒再搭理自閉的系統，程沐筠勾起脣，對着怒氣衝衝的唐希笑了一個。
他看向一旁的寂明，“臭和尚，睜眼看我。”
輕佻又不正經，氣得唐希更加瞪他。
寂明卻是如他所言，睜眼看了過來。程沐筠得意一笑，拉着他的衣襟，在脣上落下一吻。
“你你你。”唐希看得目瞪口呆。
更令他震撼的事發生了，那個看起來無慾無求的寂明大師，居然攬着程沐筠的腰回吻。
唐希整個人都呆了，甚至開始懷疑自我。
就在此時，程沐筠停動作，轉臉看過來，對上唐希的眼睛。再然後，唐希就失去了意識。
“搞定了，先停。”程沐筠輕輕推了一下寂明，“有些事情，還是搞清楚畢竟好。”
接下來，便是程沐筠問一句，唐希答一句，從他恢復意識開始。起初，唐希是真不知道自己的身世，甚至不知道那個村子的人是被他吃掉的。
他只是在恢復意識之後被妖族的獸性控制，本能地吃掉了村中的人補足能量化爲人形。
再之後，在年幼時也是本能的用了血脈天賦，蠱惑其餘的師兄師姐。直到他長大之後，在掌門遺物中知道了自己的身世，纔開始有意識地修行魅術，蠱惑他人。
聽完這些，寂明閉眼，唸了一句佛號。
程沐筠知道，他這是在壓抑心中的殺意。他伸手握住寂明的手，道：“我讓你知道這些，只是想讓你無需自責罷了，一切因果本就因他們父子而起，即便是你差點入魔，剖了唐希的心，那也是他自找的。”
“這因果，無論是因是果，皆在於他們父子。你剖了他的心，不過是斷了因果罷了。”
寂明的入魔，在於慾望憤怒仇恨，和沾染的因果。如不解了他這心結，遲早有一天，會完全魔化。
程沐筠不能放任這種可能性的存在，無論是出於私心還是爲了修復進度條，他都不允許寂明死於天雷之下。
寂明盯着他，看了片刻，展眉一笑，“你我之間，就不言謝了。”
再次上路後，寂明對於唐希之事，已然完全不在意。他只說讓程沐筠處理便是，對於此人，他連恨意都已經沒有。
唐希清醒過來之後，卻似乎大受打擊，全程沒有再多說任何一句話。
***
多日之後，一行人回到了閭山派。
踏入閭山派的瞬間，系統提示響起。
“修復進度條已經達到70%，可喜可賀。”
程沐筠倒不意外，“看來，接下來果然是隻要在閭山派歸隱就沒問題了。”
系統罕見地沉默一下，道：“那你是準備要陪着紀長淮走到生命盡頭嗎？這劇本的結局，可是唐希和紀長淮隱居，在同一天離開。”
“有何不可，無論是寂明還是紀長淮，我都很喜歡呀。”程沐筠語調輕鬆，並沒有要在這個世界待上兩三百年的沉重感。”
唐希在見到胡六孃的時候，精神已經接近去崩潰，縮在角落瑟瑟發抖，涕淚橫流。
他甚至哭喊着：“娘，我錯了，我錯了，你原諒我好不好，我是你唯一的血脈啊……”
胡六娘一臉冷漠，道：“摻雜了垃圾的血脈，不過是髒了我的眼睛。”
說罷，她手一揮，唐希便凌空飛了過來。
胡六孃的手，毫不留情的插進唐希的心脈，屬於狐族的血脈，被她一點一點的攫取。
唐希的臉色，慢慢變得枯敗起來，明明還是那張精緻的臉，卻不如之前那般引人注目，落在地上之時，彷彿沾滿了塵土的死魚眼睛般。
黯淡無比。
胡六娘閉上眼睛，化爲巨大的六尾狐狸，身上火紅的皮毛彷彿要燃燒起來。她用力一躍，層層鐵鏈應聲而碎。
一陣紅光閃過，胡六娘又化作了美豔女子。
她對着程沐筠和寂明福了福身子，道：“多謝兩位，這一恩，狐族記下了。對了，說好的報酬。”
胡六娘紅脣一張，半顆通體雪白的果實出現在空中。
她將果實遞給了程沐筠，道：“半顆長生果，可助你成爲……真正的人。”
程沐筠點頭道：“多謝。”
胡六娘目光在程沐筠和寂明之間打了個轉，忽然又狡黠一笑。她眼珠轉了轉，走到唐希身邊，按住瑟瑟發抖的唐希。
紅光順着唐希周身遊走，最終匯聚成半顆白色的長生果。
胡六娘竟是強行把已經化在唐希體內的長生果取了出來，隨着長生果成型，唐希迅速衰老，皮膚枯皺得如同暴曬多年的樹皮。
“啊，啊，啊……不要，不要。”唐希瞪着自己的手，開始胡言亂語。沒了容貌，沒了狐血脈，他還如何獲得別人的寵愛。
胡六娘卻根本不理他，轉身走到程沐筠面前，擡手把這一半長生果也塞了過去，“一整顆長生果，可長生不老。多少人類的追求，不過如此。”
說完，她便轉身離開，再沒多給唐希一個眼神。
程沐筠低頭，看了眼長生果，又問寂明：“你說，我該怎麼辦？”
寂明卻是溫柔的看着他，道：“憑你心願便好。”
程沐筠笑了一下，“你不想長生？”
寂明微微搖頭，“我之所求，已經得到了，人不應當太過貪心。”
“也是。”程沐筠笑了笑，走到唐希面前。
他捏着唐希的下巴，把半顆長生果餵了回去，“怎麼樣，我對同門師弟還是不錯的，半顆長生果，足以讓沒了妖族血脈的你，再活幾百年。”
唐希眨了眨眼睛，眼眶中泛出淚珠來，可他舉起手，看到自己的皮膚依舊枯瘦衰老時，雙眼一翻，暈倒在地。
是的，半顆長生果可延壽，卻無法恢復青春。
在長生果的效力消失之前，唐希也不會死，他只會以這樣的垂垂老矣的狀態，活過剩下的幾百年。
對於唐希這樣的性格來說，大抵上就是最嚴厲的懲罰。
看到一切發生的寂明，只是走上前來，輕輕握住了程沐筠的手。
這一攜手，便是數百年過去。
程沐筠把唐希困在了閭山派，那個關了胡六娘百年的洞穴中。而他和寂明，則是雲遊四方。
兩人之間的血契，並未解除，反而是添上了幾筆，同生共死。
在最後的時間，他們回到了閭山派。
常青已經去世，閭山派已經悉數換上了陌生的面孔。只有在山間四處遊蕩，瘋瘋癲癲的唐希，是最後一張熟悉的臉。
在看到程沐筠和寂明的瞬間，唐希瘋瘋癲癲的笑了，然後就這麼暴斃而亡。
程沐筠便知道，時間差不多了。
寂明圓寂的那一天，目光清明，似乎明白了什麼。他緊緊握住程沐筠的手，道：“謝謝你願意陪我走過這一生。”
他閉上眼睛時，程沐筠聽到了系統的提示聲。
“修復進度條已完成，傳送離開中，3、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