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王婆婆帶着兩個婦人提着四個食籃進了院子,聽見他們的笑鬧聲,也笑得合不攏嘴。田莊什麼都好,就是笑聲太少了。這些孩子啊,要能常來就好了,大郎就也能常來了。大郎今天看起來真是高興,胃口也比往常好,也沒有時間坐在鞦韆上發呆了。

王婆婆笑着伸手敲了敲門。

蘇昉打開門,看見是王婆婆送點心來了,轉頭笑道:“多謝婆婆!來,一起嚐嚐婆婆的手藝。”

六娘揭開碗蓋,抿脣笑了:“醪糟桂花浮丸子!九娘每年都做的!”

九娘笑道:“這些桂花蜜、浮丸子、蜜餞、醃漬之類的,本來我就是按照阿昉哥哥給我的札記上做的。”

趙栩好奇地問:“什麼札記?”桂花蜜他每年都收到,還總捨不得吃,怎麼又和蘇昉有關係!

蘇昉笑了:“因爲九娘最愛吃又愛動手做。我那時在修竹苑住的時候,覺得她自己做的那些糕點很好吃。就是可惜總被孟二哥搶去不少,太初和我只能分到一點點。”

陳太初笑着指了指孟彥弼搖頭道:“是啊,每次我和阿昉委婉地請二哥口下留情,他總說——”

孟彥弼眼睛一瞪:“怎麼?要不我吐出來還給你們?!你們兩個秋後算賬是怎麼回事?!還有太初你從小就不愛吃甜食!啊!妹妹你輕點輕點!啊啊啊——這胳膊裡頭的軟肉擰不得——啊!”

衆人不禁哈哈大笑起來。

蘇昉笑道:“後來我整理我孃的遺物,看到我娘以前有兩本札記,專門記載了她的拿手菜和點心的做法,還有種樹種花種瓜果蔬菜的各種法子,放在我這裡也是浪費,就送給了九娘。她真是心靈手巧,做出來的還真的很像我孃的手藝。”

趙淺予拍掌笑道:“怪不得阿妧回給我的禮全是各種各樣好吃的!還有阿妧你抄給我的醃漬和蜜餞方子,也是阿昉哥哥孃親札記上頭的嗎?”

看着九娘笑着點頭,蘇昉嘆道:“從眉州老宅裡移送來汴京的花椒樹你也能種好,阿妧你和我娘還真是有緣分。”

趙栩垂目揭開碗蓋,白的丸子似玉,桂花蜜如金,好一個金玉滿堂。他默默地一口吞下一個浮丸子,不想竟然一個囫圇,一路滾燙,直燙到了心口,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涼氣,燙得他鼻子都發酸了,擰着一對秀眉,咬牙切齒起來。他看看身邊的陳太初,陳太初依然老神在在,舀起一個浮丸子,對他比了一比。

九娘忍着笑遞給趙栩一杯冷茶:“浮丸子雖然小,可燙着呢,你們記得要小心些一口一口地吃。哦,對了,你們都會吃的,只有那太貪心的人哪,纔會燙壞了嘴燙壞了肚皮!”

趙栩接過冷茶,怎麼聽這話怎麼不舒服啊,還是咕嚕咕嚕幾口喝了下去。

九娘不經意地問蘇昉:“對了,阿昉哥哥,我也學着你娘那樣記了幾年札記,覺得深有所獲,有什麼想不起來的事,就去翻一翻。你娘以前難道天天記札記嗎?”

蘇昉舀了一個浮丸子,正咬了一小口,裡頭豬油拌的黑芝麻餡兒流了出來,他趕緊吸了一小口,才笑道:“差不多天天記。整整兩大箱子的札記,我都搬來了田莊,今年曬書日婆婆才幫我曬過的。”

九娘看着阿昉脣角殘餘的一絲黑芝麻糊,眼睛發澀,阿昉小時候總吃得滿嘴黑乎乎的,被她用手指畫出鬍子來玩得不亦樂乎。

趙淺予格格笑了起來:“阿昉哥哥,你嘴上有黑芝麻糊!”衆人都笑了起來,六娘和蘇昕趕緊互相看自己嘴角有沒有沾到。

蘇昉愣了愣,臉一紅,取出帕子擦了擦,看向九娘:“阿妧你倒提醒了我,我娘最後兩年常進宮陪太后和聖人,和宮裡的不少女史十分熟悉,我去找一找那兩年的札記,看看有沒有什麼線索。對了,她當年還在宮裡爲了一個極好看的小娘子打過魯王呢——”

蘇昉看向趙淺予,心裡默默地想起那次孃親夜裡一邊寫摺子,一邊唸叨說,阿昉,娘在宮裡給你撿了個媳婦,那眼睛啊,什麼春水秋水都比不上,太好看了,是我這輩子見過的最好看的小娘子,可惜沒問出她的名字來。

那個小娘子,會不會是阿予呢?那時候,阿予才一歲?怎麼會有人捨得欺負她呢!

蘇昉忽然心一慌,看着趙淺予一直眨巴着眼睛盯着自己,臉更紅了,趕緊轉開視線。

小娘子???!!!對面的趙栩也滿臉通紅,恨不得把臉都貼在浮丸子上,看到九娘若有所思的神情,趕緊趁人不注意瞪了九娘一眼,伸手在脖子上橫着一拉,做了個兇惡的表情。

九娘只裝作不懂,低頭啊嗚一口咬下去,啊呀,真甜!王婆婆還是和她前世小時候一樣,愛放兩倍的糖!阿昉竟然還記得這事!趙栩小娘子,你再兇惡,模樣還是很好看啊,什麼一江春水一泓秋水都比不上!哈哈哈。

***

金烏漸西,書房裡杜氏臉色鐵青,揪着孟彥弼的耳朵開始訓話。大定已下,馬上就要往範家送衣裳了,萬一被範家發現這個嘴上不帶鎖的準女婿竟然是個渾話亂說的痞子,親事還要不要了!那範娘子的娘最是古板不過的!

孟彥弼臉漲得通紅捂着耳朵喊:“親孃!我是桃源社的大哥!我是大哥啊!您好歹給我留點臉——啊啊啊!”

魏氏把笑成一團還不肯出門的女孩兒們往外推:“去玩去玩!回去了可沒有秋千了!”

被魏氏推出來的九娘,坐在鞦韆架上,緊握繩索,用力往前一蕩,雙腿並直用力往下彎曲,一下一下,鞦韆漸漸地高了起來。

葡萄架下的趙淺予看着九娘越來越高,羨慕地說:“原來真的可以自己盪鞦韆啊,不用人推呢。”

蘇昉笑着說:“這個不難,多試試就會了。”

“阿昉哥哥,你也會嗎?”

“嗯,會,你肯定也行的。”

趙淺予忽然羨慕地說:“阿昉哥哥,你和阿妧好親近,好般配啊,真像一家人似的!”

她轉過頭,看到哥哥趙栩眯起了桃花眼瞥着自己。啊呀,這是很危險的信號!親哥哥啊,妹妹我是在幫你好嗎?剛纔書房裡面阿昉哥哥簡直迷死人了,好想抱住他跳幾下!今天阿昉哥哥最帥了!比太初哥哥還帥!阿妧看他的眼睛閃閃亮,萬一阿妧喜歡阿昉哥哥呢?你搶我再多桂花蜜藏着,讓我送再多禮物也沒用啊。啊呀不好!哥哥站起來了!逃!

趙淺予立刻站起身抱住六娘:“六姐,蘇姐姐!你們陪我去玩鞦韆吧!”三個人笑着翩然往樹下走去。

蘇昉呆了一呆,想要解釋什麼,卻沒來得及說出口,無奈地看向趙栩和陳太初,笑了笑:“我們本來就是一家人——

趙栩看着樹下的九娘,揚起了下巴:“既然結社了,我們八個就都是一家人!”

陳太初笑着,繼續剝着葡萄皮,平時擺弄長劍弓-箭的修長的手指,輕輕撕開紫色的葡萄皮,轉了一圈,瑩潤如水晶的葡萄直接掉落在青瓷大碗裡。

趙栩忽然轉過頭,看向蘇昉和陳太初:“我們都是一家人,但,阿妧是我的。”他脣角含笑,語氣溫柔。

蘇昉一怔。陳太初驀地停下了手,擡起眼。趙栩的眼中澄清一片,含着笑,似乎什麼都明白。

陳太初不禁也彎起了嘴角,柔聲道:“六郎。阿妧是她自己的。”

蘇昉看着他們兩個,並沒有火花四濺也沒有尷尬場面,他不擔心趙栩和陳太初會兄弟反目,他們兩個都是真君子。陳太初說的對,阿妧是她自己的,只可惜生在孟家三房,恐怕她自己也做不了主。暗歎口氣,蘇昉對趙栩說:“阿妧是我的妹妹,像親妹妹一樣。”

趙栩想了想,點點頭:“太初你說的也對。阿妧的確是她自己的,那麼,我是她的好了。”

他笑顏綻開,璀璨光華流轉,美貌不可方物。

陳太初看着趙栩的笑容,不知爲什麼,心裡似乎也放下了一塊大石頭。他沒有看錯六郎,六郎也沒有看錯自己。他們就是比親兄弟還親的兄弟。

“她高興就好。”陳太初笑道。

趙栩揚起眉:“那是當然,她高興纔好。”

兩個少年,又一次目光交會,含笑對視,坦蕩蕩如黃鐘大呂清潺潺有赤子之心。

他們喜愛的少女,想要守護的少女,正和姊妹們在鞦韆上歡聲笑語。

蘇昉微微嘆了一口氣,搖了搖頭,不急,他們至少還得再等個四五年吧。再看到鞦韆上拼命蹬腿的趙淺予的嬌憨模樣,還是有一點想告訴她,自己和阿妧,就是親如兄妹的一家人而已,不知道趙栩會不會告訴她這句話。

誰在鞦韆,笑裡低低語。一片芳心千萬緒,人間沒個安排處。

直到晚霞漫天,桃源社衆人才依依不捨離開田莊。趙栩在馬上細細把玩着六娘九娘上車前送的長鹿皮手套,硃紅的線縫密實精緻,十分精緻好看。腕口鑲嵌了一圈黑色狐裘毛,手背虎口處用硃色絲線繡着一朵熊熊火焰,燃燒正旺,灼如烈日。

其疾如風,其徐如林,侵掠如火,不動如山。

原來在阿妧心裡頭,自己是火。太初是山。孟二是風。蘇昉是林。阿妧竟然連《孫子兵法》都看,這傢伙!

但是很好,火很好。摧枯拉朽,不可遏止。他擡起頭來,前面的孟彥弼正策馬來回轉圈,高舉着自己的領巾:“果然是風的樣子!哈哈。”領巾在風拂如戰旗。

看到他們幾個都在看自己。孟彥弼振臂高呼:“我們必勝!”

他們從晚霞漫天處緩緩進城,竟油然有一種闊別已久重回塵世的感覺。

作者有話要說:  坐着有話說

發了小糖。我也很甜。剛纔看到書友豆豆的評論,唉,長嘆一聲。少年郎太好,只是,性格決定命運啊。太初,是我的,是你的,是大家的。

關於劇情節奏,因爲沒辦法滿足所有人,很抱歉。第一次的社日寫得這麼詳盡,尤其是95章的大段對話,是前半部文的收線,要收齊了,還要埋下半部的戲,又是羣像戲,不通過密集對話很難鋪陳。若是讀者覺得枯燥,很抱歉,我的水平還不夠,有待加強和學習。

除了收線以外,這麼詳細,也是一個“團隊融合”的必要過程。下半部的內容,不少讀者都有過預言,是的,重重艱難險阻。沒有社日的豐富的細節,很難在日後的人物之間形成密切的關聯。A和B爲什麼會生死相托?C和D爲什麼會交淺言深?他和她憑什麼走到一起?說白了,這是一個昇華他們之間的關係,建立極其強大的互相信任的過程。八個人,不是每個人都像六郎和太初那般默契,如果簡略了,身爲作者,我不太能接受。畢竟過去的四年,他們沒有機會能形成一個固定的有共同目標的團體。這個團隊建設,我就是這麼設計的:蘇昉是智謀擔當,九娘是幕後引導策劃,趙栩是leader,太初是執行官,孟二是搞笑暖場擔當...... 看評論,感覺還是不少讀者感受到了羣像戲裡不同人物的不同性格和發展方向,也揭開了不少謎底.....

這章,桃源社從桃源回到“圍城”,是經過了洗禮的,情感、智慧、謀略。他們成長了。

之所以寫這些,因爲囉嗦的我還是願意分享自己的很囉嗦的寫作心路,對,是寫作,不是碼字,是寫小說,不是碼網文。是寫自己喜歡的小說。這也是狗糧的一種,因爲我特別享受寫作的過程。阿Q精神勝利法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