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四

番外 四

最沉不住氣的還是自己,他知道了陳又然要和何卿他們去魔界和魔後決一死戰,他本來不想再趟這趟渾水,他不止一次地想,吃下這些粉末,他的所有一切都不關他的事。

但是他猶豫了,他想,如果他去了,受傷了,回不來了,他怎麼辦。

所以他隻身一人去了炎瀆山。

春暖花開的時節,卻因爲人界的變故而讓人心寒,他手中提着那些瓶瓶罐罐,說是去炎瀆山,在沿途還救治了不少的病人,那些逐漸癒合的病人在他眼中變得安詳的眼神,讓他覺得自己的存在尚且有一點意義。

他希望快些見到他,卻又不希望。

明明已經下定決心的離開,卻又再一次一次的後悔中前行。

到達炎瀆山的時候,所有的一切都已經結束。他聽見風在廢墟之上呼嘯而過的聲響,從那些屍體之上傳來的血腥味,令人作嘔的那些血肉模糊的屍體。

悲慘而絕望的氣氛,和日夜兼程趕路,疲憊的自己,疲憊的心,膝蓋痠軟地都想跌下。

你在哪裡。

他眯起眼,看着前方的光。

光從天空射下,落在石堆之上。徐徐走來逆光的影子,進了,看見那宛如神明般的男人。他險些就要下跪,跪向大地,祈求上蒼不要讓眼前的景象消失。

那個在他心中,比任何都要聖潔的男子,即使白衣染滿鮮血和塵垢,還是有着淡然的笑容。

對方看見他時,也有這麼些時間的呆愣。

他頓了頓,快步向他跑來。

“是你!”他欣喜地捧住斐似雪的腦袋,他對上他的眼,看見他眼瞼之上都有血污。可還是那麼白皙而純淨,忍不住伸手去摸他的眼睛。他順從地閉上,呼吸卻更加急促,“阿雪,我以爲再也見不到你了!”

斐似雪問:“傷哪裡了麼?”

“沒有。”他搖搖頭,露出雪白的牙,“剎瓔比較嚴重,你去給他看看。”

他又說:“何卿去找魔後了。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出來。”

“一個人?”斐似雪驚訝道,“你們怎麼能放心!”

“他沒你想的那麼弱。”陳又然牽起他的手,“走,去看看剎瓔,我們正需要着你。”

自然而然的牽手,他的手依然溫暖。那些曾經在心中疑問和後悔在這一剎那煙消雲散,雖然只是一剎那,他還是覺得無比幸福。

他知道,他和他終是回不到從前。但是隻是瞬間也幸福也讓人永生難忘。

劫後餘生的幸福。

他們中間終究是隔着一種東西。

斐似雪從何時發現的。陳又然又是從何時發現的。

自以爲未來的歲月之中,離開了世俗可以暫時成爲一對神仙眷侶。陳又然依然是那副嘴臉,他高高興興對着斐似雪說着他們中間那些險惡的經歷,說他離開時間的所有。斐似雪不動聲色地聽着,背後卻出了一層的汗。

他知道很多次他恐怕都再也見不到眼前的人。

“阿雪,以後不要再任性了好吧。”陳又然撐着腦袋,對他笑嘻嘻說着話,“隨便離開我,我真的很傷心呢。”

“我們去郊外開個醫館可好?我也不回武當去了,兩個人,可以靠那個生活,我想現在世道安定一些了。我的父母也都已經離開,我的親人也只剩下你了吧。”

這些話說得隨意,但是斐似雪卻在意了很久。

他希望這樣的日子長一點。他們兩個人的日子。

直到何卿和剎瓔死去的時候。

一個平淡無奇的冬日清晨,斐似雪剛從睡夢中醒來,看見陳又然坐在門口。他披着衣服走出去,看見眼前的人呵出一團團的白氣。

他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走到他的身邊。

“何卿和剎瓔死了。”陳又然語氣沒有什麼起伏,“你信嗎?”

斐似雪震驚了。問道:“何時的事?”

“今早剎璃發書信給我。”他說,“他說他會公告天下,給魔界這兩位傳奇的王撰寫史冊,讓他們名垂青史。”

他的手在衣襟上翻動着,說話的聲音很微弱。

斐似雪從後面抱住他的肩膀,陳又然的頭髮蓋住眼睛,看不見他的表情:“又然。”他想說安慰的話,卻一句也說不出。

陳又然軟軟地貼住他的脖子:“何卿,我真是不相信,連他也走了。”

斐似雪抱着他的手僵了一下,然後感覺到灼熱的東西落在他的手臂之上,陳又然的淚好燙,他的皮膚也被灼燒。

他的心卻很涼。爲他們的死悲哀,也爲那句話悲哀。

他知道自己不是恨何卿,他只是恨自己。幾年來他最後能流淚的人,終究也只是何卿。

你看,我還是局外人。

……

陳又然當漸漸反應到斐似雪不在和從前一樣的時候,他甚至連如何開口也不知道了。他發現那個人越來越沉默寡言,和他儘管依然會有親密的舉動,但是像有一道如何也跨不去的溝壑。

聰明如他,應該想到是何卿,或是烙翼,或是那個他前世欠下的孽債,到了來生亦無法完成的夙願。他只是想不到,那債本該揹負的人已經死去,而卻把斐似雪的腳給絆住,讓他後半生舉步難行。

他心疼,但他不知道如何。

他也知道自己是愛他。

看着他折磨自己,對自己的態度從不溫不火到幾乎沒有脾氣,那個脾氣彆扭的男人總算是在後來的日子裡變成了一隻乖順的綿羊。你叫他做什麼他便做什麼,你不叫他做什麼其實他也做,他脾氣不是沒有是變得變態的執拗。

他們之間的裂痕越來越大,怕到最後都看不見對岸的對方。

他想着如何彌補。因爲他知道是自己欠了他。

期間,武當三番五次請他回去做掌門。

他都拒絕了。清度道長問到底是爲何,他也沒有回答。

“想用自己的後半生去彌補那道他們之間的裂痕。”陳又然這樣想着。

但是真的彌補得了嗎?

他發現,他是多麼不瞭解這個男人。

他愛的酒,他愛的菜,他作息時間。他花了不少時間去記住,卻又有很多的他不瞭解的事情出現。

他給何卿和剎瓔立了墓碑,雖然潛意識裡覺得他們並沒有死,連最後一面都沒有見到,怎麼能說死就死,但是他依然在那片安靜的地方爲他們立了碑。定時來祭掃。他對着何卿才能說出自己心中的話,他覺得他和斐似雪的時間越長,就越是在折磨彼此。

四季輪迴幾瞬,他已經精疲力竭,他卻依然。陳又然知道哪怕自己說出分開,他也一定會默默答應。

他的頭髮開始冒出白髮。

懊惱地扯着,看着那張漸漸老去的臉。

歲月還是合不攏那裂痕的。只會蒼老了容顏和頭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