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從熹微晨光中走來一女郎,那女郎牽着馬,衣着是翻領窄袖、揹帶革靴的胡風,又兼容貌出衆,走來頗爲颯颯生風。巷道口,就見她一人這麼走來。聞蟬這樣嬌滴滴的長袖曲裾貴族小娘子,抓着侍女的手都在發抖了。

聞蟬伸長脖子往女郎身後看,失望地發現這位女郎真是一個人來的。

這就是她那位母老虎二姊聞姝啊……她怎麼就一個人來了?姊夫怎麼沒有來啊……莫非是她兇殘的本性露出來,二姊夫終於忍不了,要休棄她了麼……

聞蟬乖乖給二姊行禮,腦子裡亂七八糟地想着這些。

聞姝手中的馬繩已經交出去了,一瞥妹妹那天真無辜的樣子,心中就有氣,“你又在心裡編排我什麼?”

聞蟬連忙道,“沒有!”她怎麼可能有勇氣說她在編排二姊和二姊夫的事呢。

聞姝不理她,轉向郡守門口趕過來恭迎她的守門小廝,倒是淡聲開了口,與他們說了自己身份,要進府去。府外的動靜,裡面的主人翁自然早就知道了。聽聞寧王妃駕到,雖然是她一個人來的,管事等人也親自迎出來,開了正門,彎着腰一路請王妃進府。

聞蟬還站在府門外的馬車邊,猶猶豫豫地往巷子看了一眼:她想去看李信……

府門那邊傳來一道冷厲的女聲,“進來!”

聞蟬被吼得一哆嗦:“……”

青竹還在旁邊催促她,“翁主,王妃喊你呢。快進去吧。”

聞蟬說:“她怎麼那麼兇?剛見面就吼我?我阿父阿母都……”

青竹平聲靜氣地輕聲道,“翁主,您再不進去,恐怕就不只是吼了……您也要面子,不是?”真等到寧王妃寒着臉出來提人,那舞陽翁主纔是臉丟大了。

青竹一句話說的,聞蟬再顧不上想什麼李信了,她整整衣袂,擺出最恭順的姿態,追進了府中,“二姊,你等等我。”

寧王妃大駕光臨,李府衆長輩,就連還在病中的大夫人聞蓉,都過來見了她。聞姝頗有王妃風範,平平淡淡地解釋了王府諸人還在後頭,她性子比較急,所以先行一步。衆人再看王妃的穿着打扮,紛紛好奇這是長安最新的時尚?崇尚胡風嗎?

聞姝冷冷淡淡地寒暄了兩句。

她倒是真不容易,今年好不容易想進京過個年,就趕上妹妹出逃這檔子事,於是過來提人。不然,她也不必往會稽專程走一趟。而聞姝本人,又不擅長與人聊天,她往那裡一戳,人見她的臉色,就不好意思說話。不像她那個妹妹……

聞姝看去時,果看到聞蟬接過長輩們的話,去討論胡人服飾了。聞蟬也是翁主,臉也長得美,但她身上並沒有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氣勢。她也就軟軟的,很討人喜歡……

聞姝看着這個妹妹笑盈盈地與人說話,目中微微帶了一點柔意。她焦躁了一路的心,在看到妹妹的面後,終是撫平了一點。

之前她還在路上時,接到這邊的函件,說聞蟬怎麼被劫了,差點嚇得半死。她擔驚受怕,整日整夜地想着妹妹那張臉,各種可能遇到的危險把她嚇得快瘋了。後來又有來函說沒事了。聞姝聽得莫名其妙,更是焦心了。

若不是她夫君體質弱、受不了長途跋涉,她早就一日千里,趕來會稽看妹妹了。

強忍了這麼多天,眼睛看到妹妹聞蟬還像是她離家時的樣子,雖然高了些、漂亮了些,連少女婀娜多姿的身量都有了,但是神態間那種介乎於懵懂和驕傲的神情,仍然一點都沒有變。

看到聞蟬還是這個樣子,作爲二姊,聞姝簡直憂心:這分明還是個孩子啊!小蟬就是被家裡寵得太過了,保護得太好了,什麼也不懂,什麼也不知道,還敢離家出走……就小蟬這個天真的樣兒,出門被人賣了,都傻乎乎的不知道呢。

小蟬什麼時候才能長大!

不。

只要她父母、大兄等人,對小蟬還是那個寵上天的態度,小蟬就不可能有長大的一天。

聞姝皺着眉:比如這次!就是因爲他們太寵愛小蟬了,才能給小蟬無法無天的膽子!居然學會離家出走了!她怎麼不振振翅膀,扶雲直上九萬里去呢!

等這邊的話說得差不多了,聞姝跟聞蟬說,“姑母還病着,你不要打擾她了。你院子在哪?我們回去歇一歇。”

聞蟬抱着姑姑的手臂,掙扎了一下,“快晌午了,咱們留下用膳吧……”

聞姝靜靜地看着她,看得聞蟬心中膽怯,默默鬆了手,跟上二姊轉身就走的步伐。她那剛剛清醒的姑姑聞蓉,還笑着揉了揉她的發,“小蟬你這是怎麼了?你們姐妹好久不見,去敘敘舊也好啊。你二姊還能吃了你?”

聞蟬心想:姑姑你是嫁人嫁的早,你是不怎麼見過我二姊。你要是和我二姊打過交道,你就知道我二姊她有多嚴肅了。你不看我四嬸都早早走了麼……說不是嚇的,誰信啊?

聞蟬跟二姊往院子裡走,一路上心神不安,好幾次想轉身就逃。實在是她二姊對別人還好,對她就尤其的兇……

但是她再彳亍,時間不等她,她仍然跟着二姊回到了自己院子裡。進了院子,聞姝就如同進了自己家一般自在。聞蟬怯懦地跟在她身後,還不敢多說什麼。而聞姝喊過青竹,問了聞蟬住的房舍,就大步走過去了。

“娘子晌午要用膳嗎?”青竹看到了自家翁主求助的眼神,猶豫了一下,腳跟沾在地上一樣不動,沒話找話般問。

聞姝說,“不用。我和小蟬有些話要說,你們都下去吧。”

聞蟬說,“二姊,青竹她們是我的貼身侍女,自小跟着我的……”

聞姝瞥了她一眼,“你要是想自己的狼狽樣被別人看到,我也無所謂啊。”

聞蟬心想:這是在威脅她吧?

她怎麼這麼膽小,見天被人威脅呢?

李信脅迫她就算了,她二姊也危言聳聽。李信很可怕,她二姊更可怕。畢竟李信還沒有一言不合,就打她來着。頂多吼兩句……

聞蟬這個人頗爲識時務,一覺得對方強悍到她無法抗衡的地步,她就會乖乖認慫。現在看聞姝這樣,小娘子只好轉身,吩咐衆侍女下去,關上門,留時間給她們姐妹聊天。

結果聞蟬這麼乖,聞姝皺着的眉,在侍女一轉身,就皺得更深了,“小蟬,你能不能有點骨氣?!我一說你,你轉個身就點頭?!你身爲翁主的氣魄呢!誰一喊你,你就軟軟地答應?你這個樣子,你不受苦,誰受苦呢?”

聞蟬:“……”

她眨眨眼,“不是你讓我這麼做的嗎?”

“別人說什麼你就聽什麼嗎?!我怎麼教你的?擡頭挺胸,別整天畏畏縮縮的!”

聞蟬無語了,“你又不是別人啊。你是我二姊,難道你說話,我還要反抗啊?”她心想我倒是想反抗的,但我打得過你嗎?我的護衛們也不敢跟你動手,回頭來,你還不是要打我?乖乖認輸有什麼不好的?

她很天真的一句話,沒料到聞姝一怔,面色竟被她撫慰得好看了些。聞姝掠過此話題,“下次不要這樣了。”

聞蟬面上正經,心中暗笑。她最知道她哪句話讓二姊態度軟了下來。她要再接再厲,爭取讓二姊不好意思對她發火……

她想得很美,但聞姝下一刻就拍案板了,“再說你離家出走的事!你倒是爲了什麼?!你知道你輕輕鬆鬆的一封留書,快把阿父阿母嚇死了麼?你知不知道大兄看到信,就想追出長安找你?你不光自己跑,還騙四嬸跟你一起走!你倒是機靈,還知道投奔四叔去!你想氣死我們麼!你以爲有四叔四嬸在,自己就高枕無憂了嗎?!你真能跑啊,長安到會稽八百里,你長了幾條腿啊?!”

聞姝氣場強大,坐在那裡訓妹妹,腰身挺直,目中明燦。火焰在她周身燒灼,她的寒氣,讓聞蟬默默往後退,不敢當面。

聞姝還沒有說完,“你這樣不孝!到底誰教你的?!”

聞蟬鼓起勇氣,“……我留了書啊,我故意找四嬸,就是爲了不讓你們擔心啊。”

“那你不會正面說!非要逃跑!”

聞蟬在二姊的凜冽氣勢中,氣場頗爲微弱。但是微弱中,她小臉煞白,仍然沒有被打倒。她的那點兒勇氣,居然還在,“我說了你們就不會讓我走了啊。你們天天說外頭亂,說我小,不讓我離開長安。我的好姐妹們她們都出去玩過,就我沒有……”

聞姝深吸口氣,更是心累了。她沉着臉問,“所以你是爲了玩才離家出走?你能不能成熟點?”

“不不不,我是有正當事的。我是、是……”聞蟬在二姊的冷眼下,有一點兒結巴。主要也是因爲她的正經事沒怎麼做,聞姝越看她,她越心虛。

聞姝已經站了起來,走向妹妹。她身量挺高,正好夠她俯視才十四歲的妹妹,帶給妹妹壓力。她一步步走向妹妹,“你的正經事是什麼?嗯?說不出個章程,看我不收拾你!”

“我是爲了找、找、找……”

一道清冽的聲音,在聞蟬身後響起,帶着笑意般好心提醒,“找男人?”

屋中聞姝並聞蟬一起怔住:“……”

聞蟬扭頭,看到她身後的門開了,一玉冠長袍青年站在門口,眸裡含笑。他身形有些瘦,俊秀的面孔也是讓人一看,覺得他生着病。但是當他站在門口,笑看着聞蟬時,聞蟬眼睛就亮了,撲過去,“姊姊姊夫!”

少女緊抓住青年的袖子,躲到青年身後,小聲,“二姊要打我……”

張染笑,“沒事,別怕她。”

他笑着去看屋中那位女郎,而女郎被聞蟬這番見到“救命恩人”的表現一刺激,臉色更難看了。原本聞姝顧忌着妹妹長大了,不想打她了。沒想到妹妹對她“寄予厚望”,她不打她一頓,簡直說不過去……

聞姝大步走過來,“你讓開!小蟬,你給我出來!別以爲躲你姊夫身後,我就拿你沒辦法了!”

聞蟬自然不肯。

張染說,“阿姝,你別欺負小蟬了……”

聞姝臉如滴墨,陰沉着不應他,過來就欲拽出躲在寧王身後的妹妹。聞蟬與二姊躲着,反是中間的張染受了苦。他本來趕了路,身體就不適,被她們這對姐妹,吵得頭都疼了。張染嘆口氣,他再不出手,耳膜都要被震破了。

聞姝一手抓着寧王的胳膊,一手去拽寧王身後的聞蟬。聞蟬被二姊拖拽,緊張又害怕,扯着袖子往後。但是扯不動,她低頭想咬二姊的手腕一口,迫二姊鬆手。聞姝一看她還敢咬人,更是生氣,鬆開拽着張染的手……

熟料就在她放開手這一檔子,倒像是不小心往後推了一把,而她柔弱無比的夫君,就被她推倒了。哐的一聲,摔倒向了木案與地磚。嘩啦啦一案頭書簡,都砸向青年身上。

青年的臉色,當即就白了。

聞姝大驚:“夫君!”再顧不上教訓妹妹,幾步縱了過去,去扶被她揮倒的夫君。她看到張染的手碰到案頭不知道哪裡,居然被砸出了血,臉色變得格外慌亂。

聞蟬則連忙開門喊人。

聞姝正扶起張染,小心翼翼如面對貴重瓷器一般,“我不是有意推你的,你沒事吧?”

張染手還流着血,卻幽幽地看了聞姝一眼,嘆口氣。

聞姝:“……”

每當寧王流露出這個表情,她都有不好的預感。

果然,她聽到她夫君自憐自愛地長嘆一聲,“沒事。自從爲夫娶了你,就已經有被你動輒非打即罵的準備了。”

聞姝:“……”

什麼叫“動輒非打即罵”?!

她什麼時候打罵過他了?

他說的她像是悍婦一樣!她只不過稍微用力了些,她只是鬆開了手,她沒料到他脆弱到這個地步……聞姝忍氣吞聲,“下次不會這樣了。”

聞蟬站門口,看到姊夫對她眨了下眼。她一下子就反應過來,頓時笑了:姊夫真好!姊夫犧牲自己,可算是攔住她二姊了!

但是聞蟬的苦日子,也就此開始了。

寧王夫妻到來,李府掃榻以待。聞蟬的待遇一落千丈,之前她想去哪裡就去哪裡,想出門就出門。但自從她二姊來了,就把她拘在府裡,罰她去寫字了。聞蟬因爲離家出走的事,被她二姊記在賬上,天天寫書簡懺悔。

結果聞姝看了她的悔過書後,眉頭蹙得更深了,“你這個字不行。怎麼和我前年時看到你的字,沒什麼兩樣?你這兩年就沒練過字嗎?給我練字去!”

聞蟬委委屈屈地接過她的竹簡,看到上面清秀的字跡,心裡苦頓。她字哪裡不好啦?她又不是要當書法大家,她這個字,比李信不知道好了多少倍……

聞姝又問她,“前年讓你學武,給你的穴位,你認全了沒?我要檢查的。你有沒有好好練武?”

聞蟬含糊道,“練了練了。”她爲什麼要練武啊?她出行有侍從,她身份這麼高,她有什麼必要練武啊?

聞姝看她這樣子,就知道妹妹又把她的話當耳旁風了。聞姝嘆口氣,“把你離開長安後的行蹤,找人來說給我聽。我對一對,看你還惹了什麼禍沒。”

聞蟬苦哈哈地離開了聞姝的院子。她二姊喊人去對她的口供了,她二姊要知道她都做了些什麼……聞蟬想來自己做了什麼,都滿滿的心虛。她怕她二姊越追問,越要罰她……

聞姝對這個妹妹,當真管教得嚴。

連她們的姑姑,聞蓉看到了,都有些同情聞蟬,“阿姝這是自己當父親,把小蟬當兒子養啊。”

李府諸人心有慼慼然,卻誰也不敢多說。

聞蟬被關在房中練字,手腕上被拴了沙袋,沉重無比。她都多少年沒這麼練過字了,但聞姝說她的字軟綿綿的沒力度,要她重新練。府上現在地位最高的就是她二姊夫一家,她二姊夫正養着病呢,聞蟬怕吵了他,也不敢求助。於是,聞蟬再沒離開過李府了……

中午時候,青竹從外頭回來,看到翁主坐在榻邊,旁邊堆着幾卷書簡。而翁主仰着頭,看着窗外亮光發呆。青竹嘆口氣,跪坐在聞蟬身邊,小聲告訴翁主,說寧王妃都問了自己一些什麼。

聞蟬喃喃道,“青竹,我好想李信……”

她以前沒什麼感覺。但是李信陪她玩了兩天後,再被二姊高壓打擊,她就有點承受不了了。所有人都教她規規矩矩的,不光是像個貴女樣子,更要像個翁主樣子;只有李信教她怎麼玩。

她還想跟他再爬牆、爬樹、釣魚……

青竹被翁主的真情流露駭住,臉色都白了,壓低聲音,“您真喜歡上那個李信了?!”

聞蟬愣一下,“沒有……”她停頓了一下,“……吧?”

青竹無話可說:翁主這又是在自言自語,還是在問她啊?

但不管如何,她早想着跟翁主談談了。因爲寧王妃的到來,翁主被關着。青竹以爲翁主被關着關着就能忘了李信了,沒想到翁主還記着。這就不得不說一說她了。

青竹神色很認真,耐心道,“翁主,您歡喜誰,也不能歡喜李信啊。他什麼身份,你什麼身份?他就算對你好一點,但是世上對你好的郎君們,還有很多很多。會有很多郎君歡喜您……您不能自降身份,和一個小混混玩得好。”

聞蟬撇了撇嘴,心想:哼!我是翁主,我想幹什麼就幹什麼!

然後她又猛然想起,這還是李信教她的。

青竹說,“想想江三郎。”

聞蟬無話。

青竹有些急了,“遠的不說,就說您父母啊……當年,他們兩個的事,翁主你也聽過一些吧?就是地位差得遠,那還是君侯和長公主的差距,都鬧得差點出了人命。您總不能鋌而走險啊?再說,您錦衣玉食慣了,出入都有僕從環繞。您和一個小混混……您是想拿身份壓他呢,還是想他跟着伺候您呢?婚姻是大事,不能兒戲的。”

聞蟬說,“能有多大啊?我堂姐還有改嫁呢,我見過好多改嫁的娘子。人家不都過得好好的嗎?”

大楚風尚開放,女子幾與男兒平起平坐,改嫁之風,也並不少見。

青竹說,“您難道還打算先嫁李信,覺得不行了,不合適了,再休了他,改嫁去?”

聞蟬:“……”

漲紅了臉。

她卸下了手上掛着的沙袋,眼睫輕輕地顫一下,站了起來,“哎呀,我隨便說的。你別想多了。我怎麼可能嫁李信嘛!”她想到了那天晚上的親吻,卻又覺得心跳不已。

她有些心煩意亂,卻說,“我喜歡的是江三郎那樣的。”

青竹認同點頭。

看翁主起身走向牀榻。

聞蟬心裡亂七八糟想了很多,她趴在榻上,埋入牀褥間,忽然開口,“李信要不是混混就好了。”

青竹:“……”

聞蟬睜着眼,扭頭望着天邊高雲,“他要是有跟我差不多的地位、身份就好了。”

青竹:“……”

聞蟬眼睛亮晶晶,越說越興奮,“他要是再長得好看點就好了。”

青竹:“……”

聞蟬坐了起來,興致盎然,不斷舉例,“他對我好一點,別總是動不動就冷笑,就威脅我。別總那麼狂,跟我低下頭,好好聽我的話。再有錢點,我想要什麼都買給我。再認字,學識淵博,我說什麼他都聽得懂。再……”

青竹笑了:“您還是喜歡江三郎去吧。”

聞蟬:“……”

青竹笑眯眯:“您看您說的這些條件,江三郎樣樣有,李信樣樣沒。是婢子想多了,翁主您果然還是喜歡江三郎這樣的。”

聞蟬立刻蔫了。

懨懨地重新趴在了牀褥間,不想起來了。

有時候,感情好奇怪。像她應該喜歡什麼樣的,她又不太想靠近了。而那不合理的,不爲人接受的,她又總想給它找各種藉口,想要去親近。想着要是這般,要是那般,要是如我所想,便好了。

她心中有萌動的感情。

她隱約猜到了。

可是又不敢確定。

遲遲疑疑,猶猶豫豫。真是好麻煩,好複雜。要是感情像她二姊教她寫字一樣,好就是好,不好就不好。要是感情有明確的指標,讓人一看就知道,那就好了。

聞蟬閉着眼,蜷縮在榻間,半晌沒有起身,呼吸平緩。青竹憐她寫字辛苦,也沒有去喊她起來,而是拿了一牀毯子,俯下身,輕輕地蓋在翁主身上。

屋中靜謐。

卻是忽然間,開着的窗子口冒出了一個少女影子來。女孩兒趴在窗上,朝屋裡喊,“表姐,表姐!”

聞蟬被驚醒,坐了起來,看到窗邊站着李伊寧。李伊寧看到她瞌睡的意思,有些不好意思,又笑了笑,“表姐,出去玩嗎?二表姐天天看着你,我想你無聊,纔過來喊你。打擾到你了嗎?”

“沒,”聞蟬揉了揉眼睛,她本來也沒睡着,緩了緩身後,下榻起身,走向窗口,疑惑道,“你找我玩什麼?”

李伊寧是很乖很溫柔的小娘子。這樣的小娘子,能有什麼好玩的?

李伊寧這次卻是眯着眼笑,臉也微紅,悄悄跟這位翁主表姐說,“表姐,我覺得我阿父找到我二哥了!”

聞蟬呆了一下,才反應過來李伊寧口中的“二哥”,是李家那位走失多年的二郎。李伊寧當真興奮得不得了,又百爪撓心,顧不得跟聞蟬解釋,就拉她,“我二哥好像跟我阿父在書房!我阿父還不告訴我們!表姐,咱們偷偷去看看吧?”

李郡守是那種冷漠的父親。

李伊寧有點不敢忤逆父親,便想拉舞陽翁主作陪。

聞蟬稀裡糊塗,什麼都沒有弄明白,但突然冒出來的“李家二郎”,也實在讓她好奇。再加上她天天被關着寫字,也寫得很煩。既然李伊寧來找她,她沒怎麼猶豫,就痛快答應了。

兩個小娘子偷偷摸摸去了郡守的書房外蹲守。

然她們過去的時候,發現門開着,遠遠看到兩個人走出來。兩個女孩兒驚嚇無比,怕被發現,忙蹲到了灌木叢中。

李伊寧握着聞蟬的手激動得發抖,“表姐你看!跟我阿父站一起的那個郎君,是不是我二哥?!”

烈日灼灼,又反着光。聞蟬眯着眼看,也只看到書房外,一中年男子和一小郎君在說話。

日光是金燦色的,那郎君立在太陽下,揹着她們,她只看到他挺拔無比的腰身。

豔陽天下,風吹長襟,少年手腳修長,站姿甚好。

聞蟬心想:二表哥?這位二表哥,光看背影,好像還挺好看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