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一陣咳嗽聲響起, 外間連忙走進一個人，他步履匆忙，立刻倒來一杯水, 扶着牀上初醒的人喝下。
飲完杯中的水, 鍾離纖遇終於緩過勁來, 看着扶着自己的難掩憔悴的人, 眉眼低垂, 嘶啞的聲音喚道，“師兄……”
墨潯輕輕點了點頭，算作迴應。
扶着他躺回去, 蓋好被子。
鍾離纖遇靜靜地看着他走出房門，不一會又回來, 手中多了幾樣清淡的飯菜。
試了試身上的內息, 卻是半點提不起來。
皺了皺眉, 知是傷得重了，也不知昏迷了幾日, 墨潯，又是如何找到他的。
墨潯見他作勢要起來，忙上前扶住他，也不說話，只將飯菜拿過來, 拿調羹喂他。
鍾離纖遇看了一眼面無表情的墨潯, 也沒有多問。只是在吞在他親手喂的飯時, 忍不住溼了眼眶。
稍稍吃了幾口, 見他沒了胃口, 墨潯復又扶他躺下，轉身準備出門。
“師兄……”沙啞的嗓音讓他停住了腳步。
“師兄……”鍾離纖遇欠起身子, 想了半天還是隻有一句話，“謝過師兄照顧。”
“沒事，你是我師弟。”墨潯沒有轉身，這一開口，鍾離纖遇的心便震了幾震，他的嗓子，竟然比他還要嘶啞！
“師兄……”鍾離纖遇欲要再說些什麼，喊了一聲，就再也說不出話來。
墨潯輕輕咳了下，啞聲道，“休息吧。”
門輕輕地關上，鍾離纖遇的心門卻在打開。他是爲了照顧他嗎？
蒼白的嘴脣微微抖動，他終是閉上了眼睛。
門外，墨潯的眼睛有着不能忽略的傷痛和無奈。
他昏迷了五天，整整五天，從他隱約有意識開始，就在不斷地喊着他的名字，一遍又一遍，墨潯，墨潯……
不同於這一代的弟子，他們兩個，都是孤兒，是被羽化仙的前輩們收留着，一起在羽化仙長大的。
他總愛和他在一起，在他的心裡，纖遇就像是他的弟弟，他虛長他幾歲，凡事總會照顧着他些。
他本是沒有纖遇聰慧的，這個羽化仙門主的位子，也本不該屬於他。
其實，纖遇，也一直在照顧着他的。
就算後來當了國師，對他也一直以禮相待，每當他帶着有些戲謔的笑容喊他師兄的時候，他的心裡，總是開心的。
直到思雨的出現，讓他隱約感受到纖遇對她的敵意。
他一直在奇怪這種敵意從何而來。直到如今他生生喊了他五天的名，他才明白，他的師弟，心中記掛着的人，竟然是他！
當他終於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他心中的震驚不言而喻，纖遇，你何苦如此。
如此畸戀，難容世間啊，何況是你我的身份。
可是他還是忍不住答應着他，他喊一聲，他便答應一次。他的嗓子啞了，他的，也跟着啞了。
不是爲愛，也不是同情。而是，當愛不能存在的時候，就只剩下情了。
他欠了他太多，不能用愛，只能用情來償……
天色暗了下來，墨潯打開房門，鍾離纖遇是醒着的，見他進來，蒼白的臉上立刻有了笑容。
“師兄，有勞你了……”
墨潯一身黑色的衣衫，白日的疲憊已經散去，含笑坐到牀邊，看着在一旁站着的顏瑤，“是你徒弟辛苦了纔是。”
顏瑤不禁紅了臉，“師伯快莫說笑！”
墨潯轉向鍾離纖遇道，“你被祭魂鈴反噬，要不是她和越雪帶着傷還堅持找到你，後果不堪設想。你重傷難愈，又是她求他爹爹讓她跪在宮門口，得見皇上，才賜予你皇家珍寶寶珠聖石救回你的性命。”
（第三十九章東海海凝珠中曾經提到顏瑤是師門中出生最高貴的一個，國師府新近收的弟子中最出色的女子，當今丞相最寵愛的小女兒—顏瑤。）
鍾離纖遇擡起頭，對着顏瑤溫和一笑，“怎麼都沒告訴我？”
顏瑤有些不好意思，“徒兒爲師父辦事，總是應該的。不敢居功。”
言罷連忙向他二人福了福身子，“顏瑤不打擾師伯和師父說事。先行告退了。”
望着顏瑤有些奪門而逃架勢的背影，墨潯笑道，“你這個徒弟倒是個有心人。”
鍾離纖遇輕輕點點頭，“師兄你……”
“她的心思，你可知曉？”墨潯突然沉下臉來，“姑娘家的心事，可大可小。”
“師兄，”鍾離纖遇似是下了決心一般，聲音很輕卻字字清晰，“我的心思，你又可知曉？”
墨潯怔了一下，不曾想他真的會如此相問。停了半晌才道，“靈雀傳書，晨南已經先到東海了。他只說是借東海海靈氣修習，排除體內邪靈之患。”
見他轉移話題，鍾離纖遇心中苦澀不已，面上仍道，“也好。狐王又有動靜了？”
墨潯的臉色更加嚴肅，“他帶着思雨從凌柯河上游，欲要乘船東去。”
“乘船？那豈不是要半個月到東海？”不自覺間，鍾離纖遇不再思考其他，狐王所做的每一件事他都要弄明白他的意思，他不能想象，一旦狐王恢復功力，有了與羽化仙相抗衡的力量，羽化仙隱藏了三百年的秘密，必將大白於天下。羽化仙各位先輩的努力就白費了。
與鍾離纖遇對視一眼，墨潯已明白他心中所憂，“如今，只能靜觀其變了，思雨不能和我們聯繫，但是至少，她現在得到了信任，是安全的。而且狐王用半個月的時間去東海，只會讓我們更有勝算纔是。”
“恩，”鍾離纖遇點頭道，“如今，羽化仙各地的人馬如何安排的？”
墨潯沉吟道，“如今，只好做兩手準備。若是我們贏了，便無事。若是輸了，輸得也只是我們，而不是羽化仙。”
看着墨潯的表情隱隱有玉石俱焚之意，鍾離纖遇正欲再言，門外忽然傳來清麗的熟悉的聲音，“門主，我可以進來嗎？”
“是麗歐兒聖女。”墨潯揚聲道，“請進。”
麗歐兒仍是那一襲黃衫，嬌小的身子也絲毫不見長大。笑眯眯地走進來，“國師啊國師，你那麼厲害，也有躺在這裡的時候啊！”
她的話似是在嘲笑，聽起來卻一點都不惱人，只會被她的快樂深深感染，似乎正在哭着的人都會立即笑起來。
鍾離纖遇瞭然地笑着道謝，“多謝聖女，你的巫靈術今日倒是用得恰到好處啊！”
原來麗歐兒進來時見他二人心神不寧，心緒不佳，便隱隱用了巫靈術，激發他們內心的欣喜之意。
“國師客氣了。如今可大好了？”麗歐兒倩影輕移，來到牀邊站定。
“本來有師兄在這裡，大概三日便好。如今聖女大駕光臨，怕是立刻就好了也是可能的。”受到麗歐兒的影響，鍾離纖遇一改陰霾之色，話語也輕快起來。
“那就好，我回到族中足足悶了幾日，想着還是來這裡的好。門主，不知可有思雨的消息？”提到思雨，麗歐兒的表情也嚴肅起來。近日收到前輩的鷹奴帶來的信息，只要她回到羽化仙來跟着墨潯等人。再五他話，她只擔心，思雨那丫頭，可有危險。
墨潯笑道，“放心，思雨暫時無事。狐王帶着她遊河呢！”
“狐仙和逸竟然那麼就相信了她？”麗歐兒瞪大眼睛，前輩果然所料不假，有“她”在，思雨一定沒事，“看來以後要小心思雨了，說謊的技術可不容我等小覷啊！”
“哈，麗歐兒你真是……”鍾離纖遇第一個撐不住笑了起來。
墨潯忍着笑，“我徒兒可給聖女添了麻煩？”
“恩？子車聆嗎？”麗歐兒的眉頭皺起來，“我，不知道怎麼說，讓他進來就知道了 。”言罷揚起手腕，銀鈴輕動，隨着清脆的鈴聲，門外響起腳步聲。
待身穿黑衣的子車聆帶着一臉的笑容走進來時，墨潯鍾離纖遇都不禁楞了一下。
只見子車聆走上前來，也不說話，只是安靜地笑着，走到麗歐兒的身後站好。全然不似數日前離開時狂躁的樣子。
只是，他的笑容很奇怪，似乎只是受人控制一般牽動脣角，不是發自真心。
墨潯輕皺眉頭，不解道，“聖女，這是？”
麗歐兒看着他二人驚訝疑惑的樣子，低下頭來，“他沒日沒夜地鬧騰，和我打了不知道多少回合，我這也是沒有辦法。”
鍾離纖遇前段時間曾經蒙她傳授易學的巫靈術對付巫馬蓮沛，這回已經明白了幾分。
看了看子車聆安靜的樣子，又一直緊緊貼着麗歐兒站立，倒是對他們沒有什麼反應，於是試探着問到，“聖女可是施了巫靈蠱？”
麗歐兒輕聲嘆氣，回頭理了理子車聆有些凌亂的鬢髮，聲音小的幾乎聽不見，“我沒有辦法，爲了留他在身邊，我只能對他施了情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