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時分,飄起了清雪,只一會兒的功夫,河山城就已經被一層薄薄的白雪覆蓋。
謝大彪在他們那個行當裡,那也是快要成精但還沒有成精的那麼一個人。到了這麼一種境界的人,對他們所在行當的那些個行走坐臥的路數已經稔熟,但在謀劃和全局把握上還差些個火候兒。
冬日裡的河山城,天一傍黑,街上就沒了人,早早地,一般的人家兒就上炕睡覺了。這時的東北人,滿洲國人,能混個肚兒圓就不錯了,哪還有啥娛樂活動!城裡雖然不象鄉下有貓冬一說,但冬下里可也是消停多了。到得晚上八九點鐘,河山城早已是一片寂靜。
謝大彪早早就隱在了瓷器店後院的稻草垛裡。稻草鬆軟,咋扒拉咋是!謝大彪不想讓人家摸到自個兒的行爲軌跡,故意把再探瓷器店的時間放在了後半夜。到了後半夜,雪下得大了起來,地上已經就積了厚厚的一層。謝大彪貓在稻草垛裡,眼睛瞪得溜圓,倒不是他故意控制自個兒不睡覺,而是他根本就沒覺!白天裡同瞎熊嘔的氣還憋在肚子裡,那哪睡得着!賭氣發願地要整出個名堂來,睡意全無。天上青灰一片,既沒有星星也沒有月亮,要想知道天兒到了啥時,那就全靠揣摩。謝大彪覺得時候兒有點兒差不多了,就悄悄地把自個兒的頭從那稻草垛裡伸出了半拉兒,朝周遭撒目了一圈兒,一切都極其安靜,雖說白雪覆蓋,到處也還是灰濛濛的一片。
謝大彪琢磨,那大半箱子土如果是從這個鋪子裡的啥地兒捯出來的,那地兒應該是在鋪子的屋子裡。那麼會在哪個屋子裡呢?應該是在住人的屋子裡。會在啥人住的屋子裡哪?應該是在鋪子掌櫃住着的屋子裡。如果真真兒就是這樣的話,那要想整明白這個事兒,恐怕一時半會兒沒有可能!那掌櫃就在屋子裡的炕上躺着,捯出那箱子土的地兒也不會就那麼敞着,你就是進到了那屋子裡, 又能咋?
要說謝大彪已經想到了這一層,那咋還要到那瓷器鋪子再踩一回盤子哪?這,一要歸咎於謝大彪心中的那股子悶氣,二要歸咎於謝大彪一時的僥倖心理。那萬一要是有啥機會的話,俺也別漏掉了不是!爬出稻草垛的謝大彪悄悄地圍着那鋪子轉了兩圈兒。鋪子裡任啥聲音也沒有,真真兒就象沒人一般!謝大彪琢磨,再進到那倉庫裡已經毫無用處,但要想進到住着人的房間裡,通過窗戶那是不可能的。眼下,這大雪號天的,那窗縫都是溜着的,要想鼓搗開,要想不出聲兒,那是不可能的。這樣一來,要想進到那有人住着的房間裡,就得通過房門!要想把那房門鼓搗開倒不是不可能,但即便你鼓搗開了房門,屋子裡睡着的人不醒,捯出那箱子土的地兒也不會一眼就讓啥人看出!
謝大彪有點兒灰心了。越來越大的雪和寒冷的天氣讓他多多少少有點兒清醒了一些個。
謝大彪站在距離那瓷器鋪子不遠的一條衚衕口兒,回過身來朝那鋪子望過去。那鋪子在夜幕之下,在漫天的大雪中黑黢黢灰突突兀立在那裡。一忽兒,也不知咋,謝大彪竟然覺得有點兒陰森恐怖,心裡“嗵”地響了一聲!他轉回身,迅速地朝衚衕兒裡面走過去,他想順着衚衕兒向南走,走過去不到半里地的樣子再朝東走。可這時的謝大彪,已經就走不了了!
謝大彪傍黑時分溜進瓷器鋪子後院時,就被丁其一幫子人發現了。誒?這小子又來了!夠膽!按照田勝左的命令,鋪子裡的人已經由三個變成了五個!謝大彪在鋪子一前一後一左一右轉的那兩圈兒,哪一圈兒也沒能逃出丁其一幫子人的眼睛。鋪子裡的人就等着謝大彪進到鋪子裡好動手。可讓那些個人有些個失意的是,那謝大彪還沒彪到傻的那麼一種份兒上!謝大彪居然想溜!按照田勝左的命令,一旦那幾個小子再次相犯,全數秘密拘捕!那,謝大彪的這麼一種情況算不算再次相犯呢?丁其認爲不能算,只能算是有了再次相犯的那麼一種想法兒,但並沒有具體實施!這小子溜也就溜了,但得知道這小子往哪兒溜,也就是想看看謝大彪在哪兒落腳!丁其遂派兩個鋪子的夥計,也就是兩個特務啦!悄悄地拉開了房門,從謝大彪的身後就跟了上去!
人這個東西真真兒就是不得了!這時的謝大彪在那一忽兒的恐怖感覺過後,一旦邁步往回走,那可就有了轉危爲安的那麼一種感覺,心裡的那種鬱悶一時間不復存在,倒是讓一種莫名的輕鬆所取代。可接下來發生的事兒,就是這天在場的任何一方那也是沒有想到的了。
謝大彪正在衚衕兒裡急匆匆地走着,就覺得自個兒的腿被個啥東西絆了一下子!謝大彪向前搶了兩步,但並沒有跌倒。謝大彪那也是快要成精的賊了,再加上年青,那反應也是極快!這個極快就不單單是身體,那也包括心理反應。謝大彪馬上就意識到危險到了!他在向前踉蹌了兩步,幾乎跌倒的情勢之下,並沒有停住腳步,而是一下子挺直了自個 兒的兩條腿,就勢向前衝了出去!這一瞬間的表現,真真兒就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謝大彪聽到身後有人用低沉的聲音喊了一嗓子,站住!開槍啦!
謝大彪沒有達到成精的地界兒,但技藝卻是說得過去的。他沒有站住,而是在慌忙的奔逃之中把自個兒的身子東一下子西一下子地左右擺動!謝大彪的這一招兒當然是爲了躲避身後有可能射出的子彈!但這一招兒到底能有多大用處可就是個碰運氣的事兒了!也就是東北人說的看點子了!謝大彪聽到身後的腳步聲是一個人的,很近,接着是一羣人的,有點兒遠。他聽到了扳開槍機的聲音,接下來,就是槍聲,子彈從他耳邊飛過去的聲音,先是一槍,後來又是好幾槍。又過了一會兒,謝大彪聽到了子彈楔進自個兒胸腔發出的難以形容的那麼一種有些個憋悶的“哧”的一聲,再接下來,他就啥也聽不着了。
日本關東軍駐河山縣守備隊的巡邏隊趕到現場的時候,發現雪地上躺着兩具屍體。兩個人都是後背中槍,顯然是在向前奔跑的過程中被從後面打過來的子彈擊中。一個是河山城西邊一個小鎮子上的居民,名字叫謝大彪,身上帶有身份證件,滿洲國統一發放。另一個是大日本關東軍奉天特務機關駐河山縣特務機構的特務,名字叫坎山,身上帶有身份證件,大日本關東軍駐奉天特務機關統一發放。
死了一個滿洲國的居民,那不算啥,但死了一個大日本關東軍特務,這事兒可就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