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於頭天日本關東軍運輸山炮的那些個卡車已經就跑了一個來回,從覃莊往荊家溝的那條砂石路已經就被壓得光溜溜硬梆梆的了,劉胖子他們那警車雖說不敢開得太快,但卻不至於牾住,到得荊家溝也就九點鐘剛過。
荊志國並沒有立馬就讓那警車從荊家溝朝回返。荊志國知道,縣警察局的這臺警車昨兒個回覃莊,儘管是已經就黑了天了,日本人那邊兒也一定是知道的!今兒個一大早,這警車就又來了荊家溝,大白天兒的,那就更不用說啦!越是在這麼個時候,越是要沉得住氣,一定要抻一抻,候一候!不突兀,不突然!讓一切合於事兒發生發展的本來節奏。只有這樣,纔會讓敵人摸不着邊際!
由於有頭天的底墊兒,日本關東軍那些個從覃莊火車站貨場往荊家溝東山工程上運貨的大兵已經就熟了套啦!那裝車的活兒幹得可就麻利多了!這一回運的還是山炮!再跑一趟也就差不多啦!
那趟停在覃莊火車站貨場的日本關東軍軍列跟一般的貨車不同。一般的貨車把到了站的車皮甩下後,那機車,也就是那火車頭,還得拽着剩下的那些個車皮朝前走。可這趟軍列整個一列車車皮的終到站就是覃莊。那機車卸下那些個車皮後就前走後倒,倒到了旁邊兒一側的一條線上歇着去了,哧哧地喘氣!那些個開機車的司機,燒火添煤的司爐,就把那機車當了家啦!那趟車皮的貨不卸完,他們就不能啓程回關東州!閒着也是閒着!幹呆着又呆不住,也就得成天糗在那機車上整些個機車保養一類的事兒!一應的吃喝拉撒都在貨場裡解決。上茅房沒問題!挨着貨場西北角兒的牆角兒有那麼一個敞着頂兒,用紅磚圍着的簡易茅房。吃飯呢,也是由站裡派人送,也就是給調度室那幾個調度送飯的時候,多帶出那麼幾個人的份兒!如此而已!
那些個日本關東軍大兵正從車皮上往下卸那山炮,再往卡車後屁股上掛,忙活得冒汗的時候,位於貨場西北角兒的那間調度室的門打開了,鄭大杵子從裡面走了出來。
鄭大杵子腋窩下夾着兩面小旗兒,一紅一綠,悠悠噠噠地朝那條軍列專線走過去了!嘴裡叼着一支香菸,一邊兒走一邊兒鼓搗夾在腋窩下的那兩面小旗。使用的時間太長,那兩面小旗的旗杆頂頭兒處已經就有些個破損。那些個忙活着卸車裝車的大兵哪有功夫去看鄭大杵子,全然不見!可背靠着葦蓆牆站着的那些個從關東州隨車而來的大兵卻注意到了鄭大杵子。待鄭大杵子走到正忙活得不可開交的大兵近前時,一個大兵突然就用日本話吆喝了一聲!嗐!你!不許吸菸!
這貨場是禁菸的,貨場的圍牆上早就用洋灰寫有嚴禁煙火幾個大字。
按說,一個貨場的調度哪能不知道這貨場的規矩哪!鄭大杵子被嚇了一跳,渾身抖了一下子,站住了,愣愣地瞅了瞅向他喊話的那個大兵,嘴上叼着的香菸明顯地上下晃了一下子!看樣子,鄭大杵子是沒聽明白那個大兵喊的是啥!其實,鄭大杵子聽得是明白白兒的!那個大兵一看鄭大杵子的神態,以爲鄭大杵子沒聽明白,遂再次高聲喊了一嗓子,不許吸菸!一邊兒喊着還一邊兒向前跨了一步,向前伸出戴着大手悶子的右手擺了一擺。鄭大杵子把嘴上叼着的香菸吐到了地上,用腳踩上去,還用力捻了捻。
鄭大杵子朝停在另一側的那臺機車走過去。
機車上的人看到一個穿着鐵道員工制服,腋下夾着兩面小旗的貨場調度走過來,那司機就從敞開着機車車門處探出身來,用手扶着一邊兒的扶手,朝鄭大杵子招呼道,調度來啦!
到得這貨場也有個三四天啦!那機車上的司機司爐已經就認得鄭大杵子啦!知道鄭大杵子是這貨場調度室裡的調度,但並不知道鄭大杵子姓啥叫啥。調度!有啥事兒嗎?沒事兒,就是想過來跟你們說說話兒!嘮嘮嗑兒!那司機一聽,心裡較比愉作!誒?還別說,這覃莊人還真真兒講究!這兒正悶得慌哪!鄭大杵子接着說道,你說吧哈!這也不讓咱出貨場!要不,咱帶你們到咱覃莊城裡去轉轉!可不!就這麼在這兒幹挺着!誒?我說,以前,那軍列也沒少到咱這覃莊貨場上來,每回並不這樣!這也太--咋?這回拉的不就是些個殺人的傢伙什兒嘛!至於嘛!咋不至於?
那個司機聽鄭大杵子說話並不轉彎抹角,心裡更加愉作幾分!一屁股在車門處的鐵板上坐下來,把兩條腿放在車門下的鐵板臺階上,眼光朝葦蓆牆那邊兒掃了掃,說道,調--調度貴姓?姓鄭,鄭枳!啥?那司機明顯地就是一愣!政治?就是政治那倆字兒嗎?那個司機念過兩年私塾,認得幾個字,有時候看看報紙啥的。聽鄭大杵子說出啥政治,有些個疑惑,這咋還有叫這名字的哪?是呀!咋?有啥不對嗎?沒,沒啥不對!政--誒?你是姓鄭那個鄭吧?是呀!趙錢孫李,周吳鄭王嘛!百家姓第七個!噢--那你那個枳是哪個枳?木字加一個隻字,哪個只?只有你我他的只!誒?你這個名字起得好啊!南爲橘北爲枳麼!有種橘子在南方叫橘,到了北方就叫枳!實際上就是枸--反正,枳就是橘,橘就是枳!噝,差不多吧!你這名字起得好!確實好!嗯?鄭大杵子聽那司機說出這話,一下子就杵住了!咋?一個橘子還有倆名兒?說啥狗--不會是罵咱吧?一忽兒,那心裡可就想到了老多的事兒了!咱給日本人幹事兒,那也是迫不得已,咱得吃飯不是!琢磨了一回,看那司機的神態,又覺得不大象!再說了,你說誰呀!你這開火車,不也同咱一樣嗎?只不過你成天整得黢黑,一身的煤灰油泥,咱穿戴啥的,臉兒啥的乾淨些個,根兒上不還是一回事兒!別隻看到別人身上黑,看不到自個兒身上黑!杵了一會兒,緩過勁兒來,對那司機說道,那些個車皮一天兩天也卸不完,這麼說,你們三天兩天的也回不了關東州啊!可不!就這麼幹糗着!囚磨死人!誒?知不知道,那車皮上的東西都整到哪兒去啦?鄭大杵子搖頭。
鄭大杵子往回走的時候,特意朝那條軍用專線前靠了靠。可還沒待他靠得近前,早有一個站崗的大兵朝他“嗐”了一聲!
鄭大杵子在貨場裡北了南了地走了一回,已經就注意到了,在那些個悶罐子車皮正中的鐵板門上都用白漆寫着一個足有二尺見方兒的洋字碼兒!按順序一順水地兒從北邊兒的車皮排到了南邊兒的車皮!鄭大杵子明白,日本人辦事兒細緻,這是怕弄錯了才編了號的!這不就是說,那些個車廂--悶罐子裡裝着的東西一定是不一樣兒的嘛!那些個車皮號碼對應着不一樣的東西!
鄭大杵子琢磨,那些個裝卸貨物的卡車司機手裡面拿着的那張單子,上面一定是標得細細的啦!這是不是說,要是能看到那些個司機手上的貨單,就一定會知道,那些個車廂,悶罐子裡面裝着的是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