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節 將星隕落(四)

張振宇腳步非常緩慢,在那一刻,他真的希望那個老人沒有逝去,只是受了傷,倒在地上,但是他知道,陳連升真的離開了,離開了這個世界。就像歷史記載的那般,陳連升成爲了中國近代史之中第一位爲國殉職的少數民族將領。

此時,越來越近,他已經可以看到陳連升身上的血跡,那是被火槍射中,從彈洞裡流出的鮮血,陳連升的身上,這樣的彈洞竟然多的讓張振宇不忍細看。

此時,沙角炮臺的兵士也紛紛來到了陳連升的屍體旁邊,很多沙角炮臺的老兵淚流滿面,在陳連升的屍體前面痛哭流涕。堂堂七尺男兒,此時竟以淚洗面。男兒有淚不輕彈,只因未到傷心處。此時,陳連升死了,這個在他們生命之中最值得敬重的老人,永遠的離開了這個人世,很多人的心中當這個老人如父一般,此時,多少男兒跪在那裡,淚水早已將雙眼浸溼。

張振宇聽到哭聲,心中的痛就像是誰用刀猛力的在心臟上攪動一般,心痛。爲了陳連升,爲了這個土家族出身的老人,爲了這個在中國近代史上第一位爲國捐軀的少數民族將領。更爲了那個在自己生命之中給予了自己無數幫助,無數教導的人。

張振宇來到這個世界,長輩之中最照顧他的就是陳連升和洪叔,此時,陳連升竟然已經離開人世。

這種痛,絲毫不比喪親之痛來的沉重,甚至,已經遠遠越了喪親之痛的範疇。

張振宇其實在這個世界根本就沒有親人,陳連升就是他的秦人,親人死在面前,張振宇只感覺自己此時都把持不住自己。

他一步一步的向前,那些沙角炮臺的兵士也都認識張振宇,畢竟張振宇是這裡出身的人,甚至很多人都曾經和這個從沙角炮臺走出的人有過生死與共的戰鬥經歷。而這些人也知道張振宇和陳連升的關係,這種關係像是關係要好的上下級,像是生死與共的戰友,更多的是一個長輩對小輩的關懷。

這些人紛紛讓開,讓張振宇走到陳連升身前。儘管此時張振宇還是朝廷欽犯的身份,儘管朝廷下了重賞來拿張振宇的人頭。但是此時在陳連升的屍體旁邊,張振宇只是一個出身在沙角炮臺的老兵,只是一個對陳連升的死懷有深切痛楚的老兵。

兩邊的人紛紛讓開,張振宇的身後,他帶來的那些兵士之中出身沙角炮臺的兵士也紛紛跟在張振宇的身後。

張振宇來到陳連升的屍體前面,這位老將軍至死都保持着向前衝殺的姿勢,他的手中,那把刀依然緊緊的握在手中,刀鋒上沾染着鮮血,那是從陳連升身體裡流淌出的血液,陳連升的雙眼怒睜,在最後的時候,拼盡所有,但是還是看着英軍節節進擊。

張振宇看着陳連升的屍體,那個老人的面容還是當日熟悉的樣子,花白的頭髮,花白的鬍子,此時被風吹過,張振宇恍然又看到了那個夕陽即將沉落的傍晚,他看到那個站立在風中的老人背影,那是他在這個世界上第一個接觸的英雄人物,他知道他的生平,甚至知道他以後要走的道路。

是,張振宇知道陳連升以後要走的路,他多少次在心中想過,要改變這個老人的命運,要讓他好好的活下去。老驥伏櫪,志在千里,只是張振宇只希望這位老人有一個平平淡淡的暮年。

到最後,張振宇已經決心要將這位老人帶離沙角,即使用強制的手段,他也要將這個人帶離他本來該走的道路。可是,到最後,他卻來晚了,沒有能改變這個老人要走的道路,而是眼看着這位老人身死在英國人的槍口之下。

“陳叔!”張振宇痛苦的嘶吼,響徹在周圍所有戰士的耳中,他抱着那位老人的身體,那個身體那麼的輕,彷彿已經流去了身體所有的重量。

他的頭腦裡回憶着和這個老人在一起的一幕幕,在海邊,這位老人給自己談起海防的事情,那眉頭皺着,爲國事操勞的樣子此時張振宇還歷歷在目。自己被敏泰圍攻,這位老人帶着沙角炮臺的兵士前來給自己解圍。即使面對旗人的種種威壓,在張振宇危難的時候,他還是將一封信送到張振宇的營地,讓張振宇快走。

斜陽孤影,老人已經離開了這裡,已經離開了這個世界,對很多人來說,他是一位英雄,一位值得懷念的人。對張振宇來說,這個世界上一位值得自己敬重的人離開了。

張振宇坐在地上,抱着這位老人的屍體,他的淚水在眼眶裡打轉,那一刻,多少記憶將伴隨着這位老人的離去永遠成爲了記憶。那一刻,在記起陳連升的名字的時候,能夠做的只是回憶。

“振宇,節哀!”看到張振宇抱着陳連升的屍體久久坐在地上,徐寧遠走上了前來。此時徐寧遠已經注意到沙角炮臺這裡的兵士有些人眼睛中萌動着異樣的光彩,他甚至看到有幾個人在私下交流,還有人離開了這裡,顯然,是對外界通風報信去了。

儘管張振宇帶人來救下了沙角炮臺,算是救下了這些人的性命,但是怎麼說,這些兵也是滿清的兵,吃的是滿清的軍餉。張振宇此時是滿清的通緝犯,而且在廣州這一代的滿清頭號通緝犯。張振宇的人頭價值此時比陳浩天這些天地會頭目的還要值錢,拿下張振宇,不但有錢,還有官做。

此時,沙角炮臺這裡,有不少的人都已經動起了張振宇的念頭。徐寧遠上前,讓張振宇節哀,其實也是在告訴張振宇,此時要離開這裡,這裡馬上就會有朝廷的人來了。

“振宇,放下陳大人的屍體,趕快離開這裡。”此時,一個沙角炮臺的老兵也來到了張振宇的身邊,他是一番好意,他身爲沙角炮臺的老兵,自然也已經感覺到此時瀰漫在沙角炮臺兵士之中那一股異樣的情緒波動。沙角炮臺這裡的老兵都和張振宇有些交情,但是這些天,這裡也新來了一些新兵,此時這些新兵對張振宇的眼神,都像是看到成堆的金銀和錦繡的前程。

戰士打仗,爲的也是拼一口飯,拼一個前程,他們可和張振宇沒有什麼交情,他們只知道這個人是朝廷的欽犯,逮住了他以後榮華富貴,享受不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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