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對峙

子墨躺在病房裡昏迷未醒。

采薇輕輕帶上病房門:“睿軒, 能幫我去買感冒藥麼?”

她想幫子墨清理,不想讓睿軒看到子墨狼狽的樣子。

睿軒自是不依:“你就這麼愛他,連自己都不顧?”

“病人爲大, 他現在在這裡就只有我可以照顧。”采薇帶着祈求的眼神看向睿軒:“如果換做是你, 我一樣這樣對你。”

“你現在究竟當我是什麼?”

“是朋友。”

“如果我和他之間, 你選一個, 你選誰?”睿軒不甘心, 爲了她,他放下公司的事情,以她家人爲重。

在那個男人到來後, 她就圍着這個病秧子轉。

“我想我之前說清楚了,我們是朋友, 真心謝謝你這段時間對我還有我家人的關懷, 可裡面這個男人是我的愛人, 我以後要一起生活的人,這個選擇題我想你知道答案的, 對不起!”

當斷不斷反受其亂。

先前采薇貪戀一份手邊現成的溫暖,現在子墨來了,她不能再拖泥帶水再傷害到另一個人。

“你現在發燒頭腦不清楚,我給你時間慢慢考慮!”睿軒怒氣衝衝地離開。

采薇給大姨打了個電話,確認大姨和爸爸都已經在外公旁邊了, 這才安心守在子墨的病牀前一刻也不敢離開。

因爲尿路已經感染, 采薇沒再給子墨插導尿管, 而是幫他仔細做了下身清潔, 換上了紙尿褲。

幫子墨擦身時她注意到他腰間一大塊淤青, 觸目驚心。

是不是不小心從輪椅上摔下來了?

她想到那天Face Time自己和睿軒同時出現在鏡頭後子墨那邊傳來的“咚”的巨響。

都是自己不好,沒有快刀斬亂麻, 讓他難過了。

子墨吐完血後昏睡不醒,醫生說病人勞累過度加上中氣鬱結,家屬要注意及時疏導病患情緒。

采薇忖度是什麼驅使着子墨不遠萬里過來,是因爲睿軒嗎?可他從來不是問題。

她現在就盼着他清醒過來,告訴他一切,甚至可以是外公的事情。

子墨插着鼻飼管,平放在白色被單上的右手纖細蒼白,上面插着消炎的吊針。

看着子墨青紫的眼圈,蒼白的面龐,采薇心疼得咬住嘴脣,無聲地哭泣。

她心痛他一路的艱辛。

從布里斯班到上海沒有直航,大多要在香港轉機一兩小時。再從浦東機場到上海車站,或乘火車到鎮江倒長途汽車,或直接從上海坐四個多小時的長途火車。

於普通人而言尋常的旅途,於子墨這樣的殘障人士而言卻是極致的折磨。

且不說暈機暈車路途顛簸,但說他在這輪椅上久坐,腰肌勞損僵硬,還容易引起腰椎間盤突出、坐瘡、壓瘡、凍瘡。

采薇怕子墨下身低溫燙傷,沒敢用暖寶寶和電熱毯,在子墨腳邊放了只電熱水袋,又在他的孱弱雙腿間放了一隻枕頭,防止痙攣起來腿絞纏。

醫院說小不小,說大也不大。

睿軒剛往外走,就遇上采薇媽媽。采薇媽媽下午燉了清補的黑豆鯽魚湯送過來。

“睿軒,采薇呢”采薇媽沒看到女兒身影,覺得奇怪。

“阿姨,采薇她在陪她一個生病的朋友。”睿軒實話實說,畢竟早晚她父母都會知曉的事情,而且他相信自己是更合適的照顧采薇一輩子的人選。

推開病房,采薇媽媽看到采薇癡癡暖着牀上那個人打吊針的那隻手,就明白了個□□。

再看到那個人病懨懨的樣子和牀邊的輪椅,就氣不打一處來,拉着采薇就要回家。

采薇不敢忤逆,迅速寫了個紙條放在子墨手邊:“我很快回來,不用擔心。”

知女莫如母,采薇媽媽知道女兒平素乖順,但是遇到大事是個有自個兒主心骨的。

當初出國這事就是她自己定的主意,任誰都沒攔得住。

這回這感情的大事上先前也沒知會家裡,現在這男友都來了家門口,看樣子兩人感情如膠似漆,采薇媽媽怕自己一個人勸不住,直接電話把采薇小姨叫了過來。

采薇小姨是個心直口快的,打小沒少慣采薇,采薇也與她親厚。

“薇薇,終身大事不能胡來。”采薇媽媽的眼圈兒紅了,想到女兒找的這麼個女婿,她就不由自主腦補出女兒婚後悽苦的生活畫面。“總以爲供你國外唸書完了,好日子就來了,你這不是往火坑裡跳麼?健康是1,其餘都是0,那人的身體還怎麼給你幸福!”

“我沒有胡來,我是真的打算和他在一起。”采薇想了想,又說:“我和他在一起很開心很幸福。”

“你也不小了,別異想天開了,他不合適!”小姨一跺腳。

“他是個殘疾人,肩不能挑,腿不能行。他能給到你什麼?天底下健全的好男人那麼多,近在眼前的睿軒人品樣貌事業樣樣都沒的說,除了離過婚這點缺點,你還有什麼不滿意!你就非得挑個這樣的?”

采薇想說,子墨不比睿軒差,除卻沒有一個健康完美的身體,他人品好、有情趣,有氣質與修養,內涵與學識,還有一顆良善的心。

可是這些長輩們看不到,他們也不會有這個耐性去了解。

采薇父母工薪階層,從物質匱乏的那個年代熬過來的人考量幸福的標準都比較實際。

采薇換位思考,完全能夠理解,可理解不意味着全盤接受。

她不是個有道德潔癖的人,因爲睿軒有過一次失敗的婚姻就心生嫌棄。

滄海萬頃唯系一江潮,一個女人的心能有多大,容得幾頃江潮。

閱盡千帆,遇到斯人,再也容不下對他人的情愛。

“我跟他兩情相悅。遇見心靈伴侶的機率太低,我不想錯過他。”

發現采薇這丫頭想法和她們不在一個頻道上,小姨氣的不輕,說話單刀直入。

“兩情相悅?!傻丫頭怎麼不開竅,去外面讀了幾年書,怎麼越讀越傻了?婚姻是靠愛情就能過日子的嗎?心靈伴侶現在還在談戀愛有的是情趣,風花雪月,甚至轟轟烈烈的電閃雷鳴般的心靈碰撞,可結了婚以後呢一個一個還不是和風細雨,茶米油鹽醬醋茶慢慢消耗掉激情。他那個身體肩不能抗,腿不能行,久病牀前尚無孝子,你照顧一天、兩天不是事兒,十年、幾十年耐性早磨沒了,再好兩情相悅的佳偶也成了怨偶!你還是家裡獨女,贍養你父母,你爸媽年紀都大了,你還要照顧他端屎端尿擦身片刻離不了人,以後如果再添個小孩,老的、大的、小的全家就你一個人照顧着,你受得了嗎?”

“是呀,姐,你上班乾的是照顧人的活,下班還是接着照顧他,有誰自討苦吃,上班幹完下班又幹同樣的活?犯得着這麼苦着自己嗎?一個婚姻的幸福不是取決於詩書對答,風花雪月。成家就是過日子的,雞毛蒜皮的瑣事兒。你條件這麼好,又是海歸,外面排着隊的好男人。你要是選了睿軒哥哥,他事業有成,經濟條件好,他能把你當菩薩供的好好的,這麼些年他那麼愛你,你要什麼沒有,犯不着再去做護理照顧人?”表妹也跟着幫腔。

說的都是實誠話,采薇埋頭。

小姨也知道這孩子從小乖乖女向來懂事,以前也沒受過什麼重話,不由得語氣又柔緩了下來:“薇薇啊,聽小姨的勸,別執拗了。婚姻大事還是長輩看的準。我和你姨夫當初盲婚啞嫁,也沒愛情基礎,這麼多年不也過來了嗎?女人這輩子幹得好不如嫁得好,眼前的睿軒就是個寶,一輩子健康平安,生活才能蜜裡調油。你要選了那個身板兒不好的,全家人都得跟你擔驚受怕。”

等大家都說了,采薇這才緩緩說:“這些問題我也想過了,都不算問題。我自己就是學醫護的,他身體沒大礙的,澳洲醫療條件也好,好好復健恢復自理應該沒問題。他以前是大學教授,以後在家也能辦公,做做翻譯什麼的。以後孩子有澳洲身份,政府也有各項補助,生活不困難。我自己做護理這工作也不丟人,這是我的職業理想。父母這邊需要照顧,我現在拿到澳洲永久居住權了,回來工作也可以。即使日子稍微辛苦點,我心裡也過的舒坦。人生不滿百,常懷千歲憂,總操心不是問題的問題是自尋煩惱。不如開開心心過,和一個自己喜歡的在一起。”

“你這孩子怎麼就聽不進勸呢?你也算近而立之年了,做決定就要思慮周全,不能像年輕時候那麼衝動魯莽,說出國就拉上箱子圓出國夢去了。遠的不說,就說現在這情形,你外公病重,他來了非但不能幫你,還需要你照顧,你工作耽誤了暫且不談,忙裡忙外吃的消不?精神和體力的雙重消耗,持久下去,鐵打的人也受不住!家裡人這都是掏心掏肺爲你好,我就你這麼一個孩子,感情的事走錯一步,就毀了一生啊,媽捨不得你受苦!”采薇媽媽說着說着,就開始落淚。

“我知道,我都知道。媽,小姨,先別說了,讓我先冷靜冷靜,求你們了”采薇忍不住叫停。

所有親人,以愛的名義,都站在這段感情的反對方。

唯一那個與自己結盟的愛人還躺在醫院,外公也在病重中。

她原本想讓家裡人慢慢接受子墨的身體情況,可是時機不夠好,他身體最脆弱的一面驀然在她的親人面前暴露無遺。

親情與愛情站在了對立面,她無措了。

此刻的她還不知道醫院裡是另一番風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