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章彬
醜是有罪的。
而對面坐着的,是一個相貌醜陋而近乎猥瑣的男人,幸虧他身上有那一身官服罩着,讓他只是在無限接近猥瑣而不至於真的猥瑣。
他不僅醜,他還摳,這麼大一屋子,他就點那麼半截蠟燭,就這半截蠟燭還非得往自己臉前面擱,跟見鬼一樣,還怕對面的仨倒黴蛋不知道這個太守長得很醜?
這樣的醜陋,讓人苦思冥想才能對他能形成唯一符合邏輯的誇讚:這是個充滿智慧的男人。
“令高。”
被點到名的令高突然有點不知所措,倒也不是緊張,就是對面這位爺怎麼感覺很久之前就認識自己一樣,名字都叫得這麼順口,高高在上的太守大人如此赤裸裸地套近乎讓他無所適從。
“是。”
“孩子這一路過來不容易哦。”
他的口中突然蹦出令高的家鄉話,胥嶺的口音。這讓令高更加瞠目結舌。
“呃,啊,一般。”
也不知道是被江十一氣的還是被江十一逗的,章彬忍不住笑出聲了,可江十一自己並沒有意識到方纔的對話有那麼好笑。
令人稱奇的是,他的口音又變成了江十一的老家黑山踵的方言。
“就羅仲午那幫人乾的。”
當然,除了醜。
“大人的大恩大德,小的們沒齒難忘,若是日後能有機會必當報答。”
“江十一。”
“狼赳也是個苦命的娃哦,大家都不容易。”
章彬的太守府沒有侍女,侍男倒是不少,再加上自始至終也沒見他有妻室,這讓關於他是否有龍陽之好的討論變得更加細思恐極,再結合那滿臉的猥瑣與莫名其妙的愛與慈祥,反正當天晚上他們堆在一張牀上就沒能好好睡一覺。
“衆所周知了這都,沒辦法,我要活,要出息就沒法活。”
章彬的慈祥仍在持續,持續到令高終於噤口不言,真就是埋頭去領悟了,他才把目光轉向下一個,然後慈祥的目光立刻變回了猥瑣。
然後章彬把慈祥的眼神轉移到了陳泌身上,毫無感情地盯着他看了半晌。
江十一正在被另一個猥瑣的人罵猥瑣,這顯得他的猥瑣超凡脫俗,在這場猥瑣的對陣中,思想上的猥瑣最終擊敗了相貌上的猥瑣。
“猥瑣。”
“啊???”
“白奴在中原是沒有辦法活很久的,所以最後他們想出了這個辦法。”
“狼赳就是那種玩意兒跟人生的。”
江十一還是忍不住想弄清楚這個問題的答案,章彬並沒有中斷臉上的慈祥,也沒有看向江十一,只是漫不經心地回答着。
“我知道,還有幸見過一面。”
“白奴?”
這倆猥瑣男此時像是在討論一個美女,這讓場面一度要變得更猥瑣,好在最終他們還是意識到了是在談論一個魁梧的男人。
“知道白奴嗎?”
“我也不想,我也沒辦法,這不是連太陽王也被我搞沒了嘛。”
“洪京?”
“真缺德。”
“未必。”
“小孩子有志氣,也算有才華,可是這世道不是說你有志氣有才華就能行得通滴。”
“如今狼赳的真實實力,比你們看到的還要強得多。樗嶺、峒茫山、覆道山,全被他暗地裡控制住了,樗靈是他拿下的第一個城池,此舉是在向朝廷宣戰,若沒有對抗朝廷的十足把握,他不會這麼幹的。”
“這天下,是靠着那大大小小几十個世家大族撐起來的,可實際上,真正在拽着天下往哪個方向走的,是你這樣的寒門士子哦。你們往四個地方去,那天下也就四分;你們往五個地方去,天下也就五分。”
“多謝大人教誨。只是大人.”
江十一回憶起了曾經在齡郢當肉奴的時候,那個巨大而美麗的人形生物,以及它的恐怖與憂鬱。
“請大人賜教。”
章彬臉上再次浮現出了那種足以掩蓋猥瑣的愛與慈祥,他眯着眼盯着搖曳的燭火看,思索着,最後嘆了口氣。
“有意思。你說的那天下四分,自有其道理,可老朽不敢苟同哦。”
“大人教訓得是。”
“高夷王的幕僚。就你們這身份,見高夷王是不可能的,洪京將軍的話,老朽倒是還可以引薦一下。”
“你有見過狼赳嗎?”
“爲何大人.”
令高終於還是拿出了那幅介於不卑不亢與自命不凡之間的嘴臉,這樣冒犯讓江十一與陳泌爲之側目,這小子是對誰都不打算彎點腰,而你又找不到他冒犯的具體證據。
“我知道你想問爲什麼素未相識我卻對你瞭如指掌,那不是你該知道的事,小孩子別問太多。”
“真是雜種。”
儘管陳泌對開口說話並不期待,但是這樣的區別對待依然讓他感到失落,唯獨他沒有得到章彬慈祥的眼神,這是否有什麼其他特殊意味,難不成自己不配。
“咱就別嘮了。”
“恨狼赳嗎?”
“不恨,我憑什麼?咱能恨得上人家嘛,咱也得有那本事啊。”
章彬猥瑣地盯着江十一看,彷彿在江十一身上發現了並不存在的姿色,這人該不會是有什麼龍陽之好吧。
江十一聽完驚得瞠目結舌,下巴差點沒掉到地上。陳泌與令高沒有辦法理解這樣誇張的驚詫,因爲他們並沒有像江十一那樣曾經親眼目睹過白奴的英姿,所以白奴與人類的結合到底有多離譜他們也體會不到。
最終他們得出了一個結論:或許所謂的無麪人真的存在,不然章彬的弟弟怎麼可能做到剛好在樗靈被佔領的同一時刻救下他們仨人呢。
“天下,又何止那四分呢。”
“客房準備好了,老朽連夜寫好推薦信,明天你們就啓程到甫州獻正郡。”
“你不老實。”
“自己去悟吧,相信你也能悟出個所以然出來。老朽也是寒門出身,老朽的老師李鯉李大人也是寒門出身。前朝不用而爲當朝宣皇帝所用,江山便也就改姓了張。所以啊,滄海桑田,江山易主的脈絡就在我們這樣微不足道的人身上。”
“啥意思呢?”
“美嗎?”
“有幸目睹過一次。”
章彬臉上的猥瑣正在變得慈祥,他看令高的眼神裡充滿了飽經風霜的愛,他在微笑,笑着說道。
除了陳泌,因爲他未嘗得到章彬那愛與慈祥的眼神。
“去洪京將軍那兒吧,好賴混口飯吃。”章彬說道。
“知道爲什麼會這麼美嗎?”
這惹得對面的章彬咯咯大笑。
“那大人的意思是?”
“衆所周知了這都,沒辦法,我要活,老實人不配活着。”
“這事兒你也別瞎琢磨了,老朽就是想做做好事,發發善心。”
“這是真的?”
“真假有那麼重要嗎?
最終章彬意味深長地望了江十一一眼,結束了此次會話。
“爲什麼高夷王還可以私自擁有幕僚?”令高發問。
江十一與令高都是熱愛琢磨的人,他們都擁有一顆容易想太多的腦袋,區別是江十一又賤又猥瑣,令高則總是有着那不知道誰給他的滿腔自信,共同點是他們都容易失眠。
“不知道。”
“美,太美了。”
“就你愛琢磨,這事兒你就別琢磨了,朝廷的水遠比你想象的要深得多。”
章彬章太守,這大概能是至今爲止江十一遇到的最好的一個萍水相逢的人,或許是因爲他們之間的萍水相逢實在太短,短到都沒能有機會發現這個人的壞處。
“爲何我會知道是吧,你呀,別一有個什麼想法就淨往外說,這天下大勢可不是你這樣的小民能掛在嘴邊的,小心招來官司。”
“膽子有這麼大嘛?”
“怪不得那麼兇猛。”
章彬像一團巨大的迷霧籠罩在他們頭上,這男的知道的也太多了吧,該他知道的不該他知道的他全知道。還有就那麼一張嘴居然能蹦出那麼多地方的方言,連胥嶺那麼遠的地方話他都能講。朝廷的事兒他似乎也懂得非常深,連前朝與當朝的種種內幕都能信手拈來。最不可思議的是,他連白奴這種異族的怪物與狼赳的出身都能知道。
“實事求是是你僅有的優點,我真沒搞懂爲什麼你成了太陽王,爲什麼他們會聽你的。”
“爲什麼您會認識我們?”
“誒,大人,我知道他壞,但不帶這麼罵人的是吧。”
“豈不聽坊間有聞,樗陰太守章彬手下有一羣無麪人,爲他做一些見不得人的勾當”
兩個人的猥瑣正在針鋒相對,江十一併沒有像令高一樣感到無所適從,他甚至有一種親切感。
“是。”
“你真這麼沒出息?”
“因爲他是雜種。”
“爲什麼要對我們這麼好?”江十一發問。
畢竟他們仨小民所能看到的只是這個世界很小的一面,甚至北方於兩年前改了個朝換了個代,天下都換了個姓了,好像跟他們也關係不大。這天下姓什麼不重要,對底層人民來說,吃飽飯並活下去纔是最重要的。
人們從來都只是在體驗命運已經寫好的劇本罷了,什麼也改變不了,只能埋着頭去體驗。
無論好壞。
辣個男人,要回來啦!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