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相遇

第78章 相遇

眼前的這個騎着馬的年輕人,差點讓江十一驚掉了下巴,這個臉部輪廓太過特殊並且太過熟悉,它曾經在另一個已經死掉的人身上出現過。細細去看,發現不僅是臉部輪廓,連整個身形都那麼相似,最重要的是那與衆不同的氣質,簡直就是同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那幾乎就是另一個狼赳,可江十一很確定那不是,因爲他們倆身上有太多的不同,同與不同在那兩人身上居然能毫不矛盾地和諧共處,江十一爲此感到不可思議。

於是江十一回憶起了曾經被狼赳支配的恐懼,這個宛若狼赳在世的年輕人給了江十一同款的壓迫感,本該落荒而逃的他愣住了,因爲他似乎發現了點什麼。

“問你話呢!做什麼,啞巴啦?!”

穆懷陽指着江十一大喝,儘管不怒自威,卻仍掩蓋不住這個大男孩的陽光本色,區別於狼赳的陰邪,這個年輕人顯露出了與這個殘酷世界格格不入的爽朗。這很快消減了江十一內心的恐懼,終於能夠擠出一點笑容,他極盡所能地表現出足夠和氣,回答道:

“不是啞巴,路過呢,我們只是路過。”

穆懷陽的臉上掠過一陣狐疑,但那種狐疑很快又消失得無影無蹤,動若脫兔不僅可以形容他的身手,還可以用來形容他的表情。

“我看你們,不是本地人吧,從哪兒來,要到哪裡去!”

“我們是從高夷來的,要到牧天,找一個姓宋的人家,那是我兄弟的人家。”

“你哪個兄弟啊,說看看,沒準我認識!”

“他姓宋,叫宋癸,您認識嗎?”

“那你講,跟我講講打仗的事。”

“因爲我想打仗,我很想。”

確實,穆懷陽絕對有資格對江十一進行這樣的鄙視,因爲這完全是個翻版的狼赳,他那雄偉的身材甚至比起陳泌都有過之而無不及。

長期在底層摸爬滾打,造成了江十一總是習慣性地先入爲主,認爲遇到的人都是吝嗇鬼,當他還是以無恥與小心翼翼進行錙銖必較的利益談判時,穆懷陽的豪爽瞬間剝奪了無恥的生存空間。

磐叔沒有搭理穆懷陽,而是揹着手湊過來打量江十一和陳泌,他的眼中放出毒辣的光,像極了一隻嗅覺靈敏的老獵犬。這個半個身子進了棺材的老人不可能像穆懷陽那麼好騙,假如江十一和陳泌真的圖謀不軌,以他的老辣一定能洞察個清清楚楚。

“那他是你兄弟,你們不也是打仗的?”

“哦,那不是,我們打北方的平叛戰爭。”

誠懇的天敵正是無恥,而無恥已經融入江十一的血液中,哦不,骨髓中,他幾乎是條件反射式緊緊揪住穆懷陽的誠懇,然後憑空創造出談判的資本。

不敢認識活人。

“我叫江十一,他叫陳泌。”

“呃…我不知道是哪個癸,但是我知道他肯定不是賣羊肉的,他是當兵的,而且他已經死了,我們是要去找他家人的。”

實際上關於疲憊與飢餓,江十一也並非只是裝模作樣,不赳山的海拔比樗地還高,單單拿血肉之軀對抗寒冷這一項就足以耗盡體力。幾百裡碰不着一戶人家,隨身攜帶的食物永遠不夠吃,想當乞丐求點施捨根本不可能,唯一的出路就是沿途獵殺各種小動物,諸如鼠、兔、鳥之流。

“是,我們就是打仗的。”

“你打過多少仗?”

“狼赳。”

“你們打的是南方的戰爭?”

這場談話讓江十一越發感到莫名其妙,本是素不相識的穆懷陽跟自己居然有說不完的話,他不敢受寵若驚,此類寵愛通常都意味着不詳,這是戴矮子給江十一留下的寶貴的非物質文化遺產。

“我…我運氣好,像我這樣的,確實被捏死了很多,很多。”

“那當然好啦,就是旅途勞頓,飢腸轆轆……餓得講不出話來了。”

穆懷陽的雙眼透露着誠懇,那種難能可貴的誠懇來源於不諳世事,曾經的陳泌身上也滿是那種誠懇,直到被殘酷的社會狠狠地毒打一番,永遠學不會撒謊的他終於只能選擇學會徹底沉默。

他們終於見到了磐叔,那個老頭子看到陌生人的第一反應是警惕,一種生怕自己孩子被拐走的警惕。

“懷陽!你怎麼可以隨便帶人來。”

“他啞巴了,您有事兒問我就行,我的嘴就是他的嘴。”

“你說他是幹嘛的?”穆懷陽彷彿像是抓住了什麼寶貝一樣,突然眼睛一亮,帶着一種令江十一毛骨悚然的詭異興奮問道。“再說一遍!”

“對,狼赳。”

說到這裡,磐叔緊繃的麪皮突然鬆懈了,並隨即幻化出刮目相看的神情,彷彿戰死在他眼中是件無比光榮的事情。

陳泌瞪着眼睛不知所措,很明顯身材偉岸的陳泌更加受寵,他也知道這個年輕人不好惹,最後也只能把瞪大着的眼睛轉過去瞧着江十一,以尋求幫助。

“您爲什麼那麼想聽打仗的事?”

“爲什麼?”

“當兵的。”

“他們是高夷來的,打過仗,我想聽他們講講打仗的事,誰叫磐叔你總是不跟我說。他們餓了,我們窖裡不是還有半隻羊嘛,快拿出來一起吃了。”

“我們要去牧天,我一個兄弟是牧天人,現在他死了,我們想代替他回一趟家,了結他的心願。”

“就是那個……”

“戰死的?”

“就是打仗的?”

“你啊,就你?你說,就你這個樣子你還打仗?這上去不得被捏死?”

只是,穆懷陽又跟戴矮子完全不一樣,他充滿生氣,並且足夠單純,從不會像戴矮子那樣在內心堆滿了罪惡感,便害怕去結識並接納活人。

陳泌餓瘦了,他差點因爲過度的飢餓而瘦回兩年前。江十一終於明白爲什麼那麼戀家的宋癸寧願在外成家也不肯回趟家娶舊情人,無論如何,思鄉之苦在身家性命面前可謂不值一提。偏偏又選在冬季的時候進擊牧天城,好在兩年的軍旅生活讓他們擁有了征服不赳山最起碼的捱餓能力和扛凍能力,所以才能活着走到這裡。

“因爲那會死很多很多很多人,你認識的人全會死掉,死到最後你不敢再認識活人。”

可是江十一就真的只是餓,儘管他曾經因爲過小的格局而試圖施展無恥,所以到最後磐叔也沒看出什麼端倪。只是悻悻地問道:

“如果您親眼見過,就再也不會喜歡了。”

在江十一眼中,戰爭是極度殘酷的,他不認爲這個世界上真的會有人真心喜歡打仗,即使是以好戰著稱的戴矮子,其初衷也是奪取軍功,而非戰爭本身。所以此時他把穆懷陽對打仗的熱忱視作葉公好龍,無畏源於無知,這種因無知而產生的氣概不值得爲人稱道,除非他在第一次衝鋒就爲了勝利獻出了寶貴的生命。

“喔。”穆懷陽有些敷衍地應了聲,江十一充滿感情的訴說並不能引起他的共鳴,夏蟲不可語冰,江十一也是在戴矮子死後才真正理解了他的遺言……

“你叫什麼名?”穆懷陽問道。

“對,戰死的。”

“你們來做什麼?” ωwш ★тtkan ★c o

“也不多,五六場仗吧。”

“哪個癸?鬼魂的鬼嗎?牧天那邊我認識有個賣羊肉的就叫宋鬼!”

“就是打仗的。”

“好說!跟我走!”他一揮手,江十一和陳泌瞬間變成了被拽住繮繩的馬,並無二話就跟他走了,這種乾脆不僅是由於對食物的憧憬,還是由於穆懷陽身上擁有的一種無法言狀的力量,只知道那種力量也曾經在戴矮子身上出現過。

他歪起頭打量着眼前的兩位,陳泌夠高夠壯,於是所有的質疑便落到了江十一頭上,這種愣頭青的的質疑不會有半點客氣,很快質疑就變成了鄙視,然後是赤裸裸的嘲笑。

“我叫穆懷陽!我帶你們去見我磐叔,讓他給咱們弄只羊,但是你一定要好好跟我說打仗的事,我磐叔他就是不願意跟我講。”

“給我說說你們仗是怎麼打的唄,誒那個,那個大個兒怎麼都不講話,你也講兩句啊。”

“怎麼戰死的?”

“在祜郡,被敵軍包圍,沒跑掉,死的時候整個背上被捅得全是窟窿眼……”

“壯哉!”磐叔點點頭表示肯定,這似乎又是一個執迷於死法的瘋子,可他與戴矮子的區別在於,戴矮子講究的是自己的死法,磐叔講究的是別人的死法。

“走!我請你們大吃一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