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過來看這裡。”贏行天蹲在一座古窯前,等姬亦鳴走到近前才指着其上一處淺淺刻痕:“小幽留下的字跡,沒錯吧?”
痕跡刻在這座古窯底部一塊最不起眼磚石上,只要稍不注意就可能被忽略過去。
篆額。
工穩扁方,逆入平出,波挑分明。
不僅毫無疑問是姜芷幽留下字跡,而且這個字已不是姬亦鳴初次見到——幾天前在漢中市萬達單身公寓前地攤上,他也見過一次一模一樣的字跡。
“鑰”。
所以她未被直接傳送到越窯主窯,那高達一千四百多度的窯火中!
兩人臉上同時浮現出一股喜色,原本沉甸甸的心情瞬間放鬆下來。以這廣闊地底空間內情形,只要姜芷幽沒倒黴到進來便被燒死,那此地基本以沒有任何能威脅到她生命之存在。至於幾天不吃飯——對一位接近宗師境的頂尖武術家,根本不算什麼。
“繼續找吧,她應該還在這處空間裡。”贏行天擡起頭,望向前方似乎已經無窮無盡的古窯,眼內卻閃過絲狐疑:“你有沒有覺得這片空間……大到有些離譜?”
兩人探察了近三十座古窯,距離中心的隧道口足有三公里之遙,偏偏前方望過去依舊是整排整片窯羣。他們之前估計還是錯誤:這裡窯羣數不是幾百,也不是幾千座,而可能是上萬之數!
(一萬座越窯,每座裡面燒製陶瓷器大約二十件上下,那就是二十萬件陪葬品!)
(晉成帝究竟給自己和杜陵陽準備了多大的皇陵,才能放下這許多陪葬?)
姬亦鳴皺了皺眉,突然問道:“姜芷幽既然在這裡未遇到危險,中央那處水底隧道的出口又那麼明顯,爲什麼不出來向你們傳訊?”
贏行天猶豫了片刻,最後搖搖頭嘆口氣:“我說過,她只是個任性的小孩……在耍脾氣而已。那畢竟只是理論而已……找了這麼多遺蹟沒結果,她卻始終不肯放棄,”
什麼意思?
姬亦鳴追問時前者卻始終未再解釋,只一路繼續向前查探古窯底下陣法。
當然兩人此刻心情,已與幾分鐘之前截然不同。
贏行天未再使用之前的破壞性查探方式,而是老老實實地蹲下來琢磨陣紋,確定不是寶相花紋飾的“大一統”陣後才繼續下一座。
方纔一路上他扣下來丟給姬亦鳴的寶石林林總總二十多塊,有青白玉、糖玉、南紅瑪瑙、綠鬆和品質稍差些的翡翠,哪怕不當成文物只以現代寶石論,價值也至少在十幾二十萬——對囊中羞澀的姬亦鳴而言,已是筆不小財富。
所以這會兒贏行天未再去扣古窯底下寶石,他反倒悄悄鬆了口氣。
一直這樣收人饋贈,對從小習慣了自立的姬亦鳴來說不是竊喜,而是越來越大的無形壓力,哪怕在對方眼裡這些寶石都無關緊要。
事實上若非贏行天丟寶石過來時,身上往往有股讓人無法質疑的威嚴感,姬亦鳴早就想開口拒絕了——價值一二十萬的二十多塊寶石,就當是幫助他們感應到主窯位置的報酬,再給就真不能要了。
心中閃過以上念頭,前面贏行天身形卻突然微微一滯。直起身朝後方轉過頭時面色冰冷眼含煞氣,整個人身上緩緩散發出一股幾乎讓人窒息的無形氣息。
“‘蟲豸道’!‘刑兵’!”
他口中一個字一個字地吐出這兩個名字,身上衣服無風自動,雙眼**出充滿煞氣的目光,有若實質般筆直望向來時之路。
“你們……全部都在找死!”最後一個字話音落時,他單手握拳忽然猛地轟向身前十多米外一座燃燒中的古窯。
“轟!轟轟轟!!!”
響徹天際的爆炸聲中,窯身中拳處直接碎裂,又在不到半秒時間內從窯頂到底座整個兒地“炸”開來,化作漫天碎石齏粉!
窯內燃燒了千年的火焰裸露在空氣中遇到更多氧氣,卻只稍稍鼓脹“掙扎”片刻,就被餘勢未止拳勁生生撲滅。而那些被燒製千年的陶瓷器們,更是連半聲響動都未發出就瞬間碎裂,同樣化作滿地齏粉。
露出一片五六米見方的平地,和陣基上那不知名陣法留下痕跡。
幾個人影隨着漫天青灰色煙塵消散,露出了原本藏在古窯後的身形。
“刑兵”的青丘,“蟲豸道”三個黑衣宗師之外,剩下四名刑兵組織成員手裡,赫然提着面色如紙、生死不知的閆思光。
贏行天俊美絕倫的面容上,充滿了無邊煞氣。
“其他人呢?”
原本站在最前面的銀髮青丘稍稍退後半步,把對話位置讓給了蟲豸道三人。
雖然驚於前者這一拳可怕威勢,然想想這邊八人陣勢,三個蠱道宗師仍覺得幾方勝券在握。聞言乾脆直接扯下腦袋上黑色布罩,露出三張乾癟枯槁、佈滿了道道虯突如蟲般傷痕的可怕面容,沙啞聲音殘忍至極:“當然都……死了。而且下一個就是你贏行天,我們‘蟲豸道’這幾年來死在你手上那些同袍之仇,了結就在今天。”
死了,都死了。
馬虎馬賁兩兄弟、面醜心善的莫乍白、曾救過自已一次的李琦,還有那雖始終抱有敵意卻耿直到每次都表露出來的壯漢周澤。
雖然與這些人真正認識還不到二十四個小時,但一起經歷過這許多事情後,姬亦鳴倏然聽到他們死訊……心中還是忍不住浮起許多複雜難明情緒。
一段段曾經的對話在他腦中閃過:
“大小姐失蹤前曾吩咐我照看你,昨晚之事是我疏忽了。好在大人及時出手,要是被那羣玩蠱的邪祟得手,我都無顏見人了。”
“莫乍白。武道實力比老李差點兒,偶爾也涉獵點蠱術。放心,昨豸道那幫傢伙的高手被大人殺的乾乾淨淨,剩下幾個小嘍囉這會兒應該已經逃回凱里去了。”
“三年之內,我必成宗師!”
原來修行者的世界裡,人命是如此脆弱、輕賤。
短短几天時間裡,因爲此事而死在自己面前之人……就有六七個。
他深吸口氣,有些擔憂地側頭看了看贏行天。
(對方敢一路偷襲殺掉潛龍淵這麼多成員,應該有對付他的把握。如果連自稱頂尖武道宗師的贏行天都被這些人殺掉,以我半吊子武道……又該如何倖免?)
生平第一次遭遇到生命危機的姬亦鳴,卻未產生任何慌亂情緒。
《太一長生訣》心法以前所未有的高速在他十二正經、奇經八脈內流轉着,腦內也不斷盤算着各種應對危機之方法。
(不行,我實力與這些存在相較太遠。這種程度的對手,根本不是憑智慧就能抹平鴻溝一般的實力差距。唯一的希望……就只有贏行天能戰而勝之。)
(我需要做的,就是儘量不影響他戰鬥。)
他不引人注意地朝後方某座古窯移動了幾步,直接將大半身子藏了進去。
——無論怒氣值爆滿的贏行天,還是自稱“刑兵”與“蟲豸道”那幫人,都未去注意他這個實力可以忽略不計的小角色。
事實上不僅僅是他,連對面青丘手下大約相當於武術家水準的兩男兩女,也已提着昏迷中的閆思光讓開了足足三十多米距離。
五名宗師之間的大混戰,不是他們這些小角色所能插手。即便屍骨未寒的潛龍淵幾人中,恐怕也只有馬虎馬賁兄弟和清矍老者李琦,能影響到勝利天平向何處傾斜。
……
……
對峙中的兩方依舊沒有注意到,就在戰場外未被氣息影響的百多米外,還有一羣優哉遊哉的看客。
“焉道”組織四人正躲在座造型如馬蹄的古窯之後,用眼角餘光悄悄看着戰場。
臥蠶眉捏碎一枚剛從馬蹄窯磚石上扣下來的綠鬆,在虛空中畫了個“太陽諱”,撐起曾肉眼幾不可見的透明氣芒,將三個弟子全部籠罩在內。
原本就施展了道門斂息訣的四人,身上氣息頓時更爲隱晦。雖然距離僅有百米,但贏行天、青丘和三個蠱道宗師,都未注意到這邊情形。
“怎麼樣,我說好戲快開場了吧。”
臥蠶眉開口未聽見聲音,話語卻在三個徒弟耳邊同時響起:“贏行天手下被殺掉了五個、活捉一個,幾乎是他出道以來最大敗績。這種情形下,我們纔有機會看到‘行天決’全力施爲時的真正威力。不知道他有沒有將這門自創功法流傳下來……”
“若是沒有就可惜了。”見身側一個弟子忍不住開口想問,他趕緊比了個“噓”的手勢:“你們功力不夠別開口,聽我說就好。能修煉到頂尖宗師境級別的功法,多少年沒被人創新了。這贏行天不僅實力強橫到變態,天資更是師父我生平僅見。”
“可惜,如此驚才絕豔的人物……一樣要死在我歐海潮手裡呢。”說到這裡,自稱歐海潮的臥蠶眉道人突然從口袋裡摸出幾顆油炸花生米,美滋滋吃起來。
他身側幾位弟子無語地看他油漬麻花的褲袋,心頭一萬匹草泥馬奔騰而過。
(我們不是想說話,只是想專心看高手戰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