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柔,你這是什麼意思?”慕染微一凝眸,微微側轉過身,一挑秀眉,不是不知道崔清柔對自己的怨憎,只是她一向都不怎麼予以理會。
“在這幾個人裡面,誰都能關心爹爹,誰都能爲崔家着想,可是你沒有資格。”清柔冷冷的站起身來,一雙秀眉只是牢牢的看定慕染,那眼中的兩點怒火,都幾乎要將眼前的這人燒穿。
“清柔你在胡說些什麼?”李心玫不由的皺眉,她已經認命,不管怎樣,只要不是北堂倩的兒子掌管崔家,她便不會再有多大的反對。
“娘,崔家會變成今日的這個樣子,都是拜她所賜。”纖細的手指,連帶着一抹憤恨和怨毒,都那樣冰冷的指向慕染,“若說毀了一個崔家,兼而有之的,是爲了一個崔慕染,這一句話,我有沒有說錯?”
慕染的身形一晃,她愕然的擡眸看去,北堂茗與自己的談話,如何會被她知曉,“我,不是這樣的。”
“不是這樣是怎樣?那個地方只有你跟南平王兩個人,他有必要說一些子虛烏有的話麼?若不是我無意中聽到,還當真會被你那嘴臉給欺騙。”崔清柔步步緊逼,一雙秀眉,因爲有了仇恨和怨憤,而不再美麗,只讓她的眉眼,愈加的都了些許的猙獰,“從你一進這個家,什麼都不對了,爹爹因爲你變成這副模樣,崔家因爲你岌岌可危,以前貼身照顧你的煙娘被投入了青樓,聽說你的爹孃也死在大火中,難道你是天生的命犯孤星,誰碰着你,都不會有好下場……”
慕染的身子一震,眼眸中忽然閃過的悲涼和一絲絕望如排山倒海般而來。
“啪”的一聲重重響起,長卿的手微微的發着顫,臉上閃着的是,一抹顯可易見的憤怒,“不要再說了……”
“你打我?長卿,你從來沒有打過我……”那盈盈秀眉中,隱隱有淚珠閃耀,崔清柔捂着右臉頰,帶着一絲哀傷和怨憤,屋子裡的一大羣人,早就爲這樣突如其來的場面,而驚的懵住了,所有人,俱都是那般怔怔的看向三人。
明白這個時候,義父已經那個樣子了,自己絕對要振作起來,崔家,那是自己要守護的,“都不要說了,現在最關鍵的是要找一個大夫。”
“崔慕染,你沒有資格……”
“有沒有資格,等義父醒了,你再說也不遲。”不想再與她做計較,慕染冷冷的轉過身面對着她,“怎麼?到底是崔家,是義父重要,還是糾纏於這一個有沒有資格的問題來的重要?”
“你……”崔清柔眼中飛快的閃過一抹戾氣,李心玫見了,慌忙一把按住了她的肩,小心翼翼的訕笑,“是啊,慕染,皇上對你這麼好,只要你見到他,一定會沒事的,一定會沒事的……”
“娘,還皇上,就是皇上和北堂茗要毀了我們崔家,你忘了二孃她也是當年先帝塞給爹爹監視……”被李心玫雙眼一瞪,崔清柔的聲音越來越小,看也不敢去看秦二夫人的臉,卻還是不甘心的低聲說着,“皇上想要崔家,已經那麼多年。”
“那就更不關我的事。”心中一痛,慕染的聲音已經有些生硬,“來人,先送幾位夫人回去休息,老爺這裡,有我和蕭默就成。”
“是,少爺……”管家帶着人將李心玫等人請回了房,整個屋子,便只有蕭默長卿,及崔清柔和她留了下來。
“你這麼做是爲了什麼,擔心被娘她們知道?”清柔憤怒的尋了個位坐下,一雙眼,卻強迫自己不去看那個打了自己一巴掌的人,“崔慕染,伴君如伴虎,君威難測,聰明如你,難道就不知道這些個的道理,枉你還這麼相信他,他卻拿崔家下手。”
“不要說了,我相信皇上,定是南平王爲了北堂一族,想要報復,才設下誣陷之事。”只是,卻爲何會有羽軍衛的介入,那是隻聽命於皇族中人,更是直接由皇帝統領,爲什麼,風,難道你真的是聯合北堂茗,存心要毀了我拼命守護的家。她的身體,忽然間不可抑止的顫抖起來……
“哈哈……”崔清柔怔怔的看她幾許,卻驀地瘋狂大笑起來,“崔慕染,你看看自己,你的眼中,閃着連自己都不相信的光芒。”
長卿想要開口,然而蕭默卻一把拉住了他,搖了搖頭,帶着他,悄然走出了房門,崔家人的事,還是由她們自己解決的好。
“不,他不會背叛我,就像我相信義父不會一樣。”她拼命的在心中說服自己,就算是自欺欺人也好,麻醉自己
也罷,這個世界上,她最信任的兩個人,永遠也不會背叛自己不是麼?義父不會,她的風也不會,他答應過自己,他是高高在上的九五之尊,他是一言九鼎……
“哼,你以爲你是誰?他不僅是一個男人,更是這個王朝的帝王,枉你這般拼命的相信他,他卻又會把你放到哪裡?不知道說你是傻的可以,還是寧願自欺欺人,他會全身心的信你,會將你放在第一位?簡直是做夢?”她忽然興奮起來,只因爲她見着了慕染眼中的那一抹驚慌,那是一抹在乍見煙娘背叛的時候,亦有過的。
不,不,慕染那在衣袍下的身子,在微微的顫抖着,面具下的臉上,卻早已是一片灰敗,那總是清澈冷冽的眸子裡,此際那荒涼卻在愈演愈烈。她知道自己有時是有些病態的,她知道其實有時候自己猜的到,想的到是什麼事實,只是卻那樣固執的欺騙着自己,她只是,想要有足夠信任,想要有不對這個世界絕望的可能,她實在是,怕極了有第二個煙孃的存在,那場大火,那個煙娘,那是她永遠可怕的夢靨,可是這個女人,爲何一再的揭開她的傷疤……
“你說不會背叛,那你又知不知道,現在躺在牀上的那個人,世上最疼你的,我的爹爹,他有沒有什麼瞞着你,有沒有背叛你……”忽然間,心中再難將那個秘密掩藏在心中,心海中,那一朵妖嬈的惡毒之花,想要盡情的將眼前這個人一句摧毀。
慕染那本自震顫不已的眸子,忽然間一陣急劇的攪動,“不,不要說了,不要說了……”就讓她以爲沒有背叛,就讓她以爲,她還是縮在那一個美好的殼內,說她懦弱也好,說她軟弱也罷,這個時候,她不要那些冷酷堅強的面具,她不要。
崔清柔的眸色卻愈加的瘋狂,這個時候,她已完全沒了理智,只想要,狠狠的將眼前這個人的心揉碎,“那個躺在牀上的男人,是我的爹爹,是你的義父,可是你知不知道,他是你的親叔叔。”
“你說什麼?”她整個人,都因爲聽到清柔的話,而變作僵硬,“不,我爹爹沒有兄弟,孃親也沒有親人,不,義父只是義父……”
“我有一個大伯,是被家族除了名的,除了崔家的人和一些崔府的舊人,根本不會有人知道,他的名字,叫做崔易之。”看着慕染眼中乍然而起的一抹驚駭和冷寒之意,她卻不做理會,“我的爹爹,從很早的時候,甚至比我大伯,更早的愛上了一個女人,她的名字,叫做莫夕顏……”不去理會慕染眼中越來越濃的震盪和眼中那淡淡的夾雜在絕望和悲涼之間的,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她獰笑着,似極了月夜下的魔靨。
“你以爲爹爹是爲什麼,還能容的下北堂倩留在崔府,你以爲她長的一張像極了你孃的臉是偶然,你以爲爹爹從來沒有瞞過你什麼,你住的那個地方,叫做夕苑,那裡種滿了一大片的夕顏,因爲你孃的名字,就叫做夕顏,他原先愛上了你娘,最後卻將這一份感情投注到了你身上,寵你,愛你,到最後,竟然會超出了對你孃的愛,而變得那般偏執,你知不知道他偷偷吻你,你知不知道他瞞了你的真實身份,有很大一部分,是癡心妄想的以爲,他和你,有一個相愛的可能……崔慕染,這一切,你什麼都不知道……”
“你不知道我娘因爲爹爹那樣偏執齷齪的愛而日日憂傷,終日以淚洗面;你不知道我因爲你,再也不能得到長卿的愛;你不知道,你什麼都不知道……”
第一次見到北堂倩,不是沒有懷疑;第一次入住夕苑,看到那一大片一大片的夕顏,也不是沒有聯想,只是一直都是在那樣麻痹着自己,一直都在心裡說,這和自己的孃親,是完全沒有任何關係的,說了這麼多年,以至於到現在,她已經相信了這些以爲。
從來都以爲是自己,才讓爹爹和孃親遭受了這些,否則,爲什麼獨獨留下她,不讓她也隨着父母一同離去。
所以,纔會那樣的想要對身邊的人好,她想把對爹爹和孃親的好全部投注到了身邊的人身上,那樣,他們在另外一個世界,應該也會有像自己一樣的人,對她的爹爹和孃親好吧!
只是,煙娘爲什麼要背叛她,利用她。
在她學會了用冷酷和堅強,用所有自己用的着的面具僞裝自己,她以爲她又活過來了,有義父的疼愛,有和風的相惜和承諾,她並不貪心,有這些就足夠了,卻原來,她以爲擁有的,有沒有存在過,也是一個問題。
慕染忽然間
慢慢站直了身子,那樣挺直了腰,她和崔清柔本來就身量相差無幾,如此,兩個人,當真是面面相對。
“如此說來,我應該叫你一聲堂姐了?”慕染不怒反笑,冷冷說道。崔清柔重重哼一聲,卻並不再說話。
“如你所言,誰遇着我崔慕染,都沒有好下場,那麼你爲什麼還在這?難不成也想嘗一嘗悲慘的滋味?”冷笑着,她眼中笑靨四溢,拜崔思逸所賜,崔慕染已經不是以前的那個崔慕染,她有那麼一個剎那間,忘了自己,其實還有那麼多的面具,那麼多的僞裝。
“你,我……”
“長卿不愛你,與我何干?又不是我巧言令色,誘惑他抑或是命令他不愛你,這是你自己的問題,反倒怪在我的頭上。”看到崔清柔眼中那飛快閃過的酸澀,她眼中的冷笑愈加的濃烈,“義父愛上我娘豈不也是這個道理,只不過是你們母女沒有本事罷了。”
“你……”崔清柔再也難以忍受住,忍不住甩手扇了過來,慕染一個側身,飛快的閃了開去,只是口氣卻越加的譏誚,“自古到今,狡兔死,走狗烹,飛鳥盡,良弓藏,但凡帝王,都容不得有對自己不利的因素存在,崔家被毀,是早晚的事,否則亦不會出現南宮和牧野兩大開國功臣的叛亂事件,下一個,也不知道是崔家還是李家,這些,又豈是你們這些個只懂得待字閨中,以媒妁之言相夫教子的千金小姐能明白。”
“崔慕染,你好,你好……”崔清柔已經被氣的全身哆嗦起來,“好你個崔慕染,你竟敢將責任推的一乾二淨。”
“這本就與我沒有多大的干係,我又何來推卸責任之說。”冷冷的轉身,她一雙清冽的眸子,卻只是那麼怔怔的看着那在牀上,慘白着臉,依舊昏迷不醒的崔思逸。
“崔大小姐,還是趁着現在有時間,讓大夫人給你找一門好親事,雖然崔家不行了,但你怎麼說也是李相的外甥女,不會有人不要你,若是等到皇上再向李家動手,那麼,你該怎麼過你的餘生。”
“崔慕染,我記着你的話,你會後悔,我不是什麼都不懂的千金小姐,我會讓你後悔的……”她忽然間衝着她瘋狂的大喊大叫着,猛然拉開了房門,衝了出去。
慕染並沒有回頭,只是卻突然間像是被抽離了所有力氣一般,重重跌坐在了冰冷的地上,屋外冰冷的專屬於夜的氣息如狂風掃落葉一般的,捲走了全身最後一縷溫暖。
她不是神,再怎麼僞裝,也會無力,再怎麼的想要堅強,其實也還是脆弱,“義父,你告訴我,這一切,到底是爲什麼?是不是我真的命犯孤星,所以,身邊連一個真正能夠信任,能夠依靠的人也沒有……”
頭頂上忽然有絲絲的冷冽傳來,慕染猛地擡起頭去,卻只見得屋頂上方,有一塊瓦片已經被人掀去。
那上面,是兩點如星辰一般璀璨,只是卻閃着複雜的兩點幽邃,她怔怔的昂着頭,那三千青絲,以一個哀傷卻又到了誘惑人心的弧度。
她的脣緊緊的抿起,眼中混合着憂傷悲涼和幾許猝不及防展現的脆弱,遙遙與那兩點幽邃對視。
那兩點幽邃,此際也只是怔怔的看着她。
其中的魅惑怔惘,還帶着一抹淡淡的痛心,然而,更多的,還是那樣張揚的冷笑,以及欣賞仇人痛苦時,那般殘忍的笑味。
“呵呵,如今你滿意了?”慕染忽然突兀的發出一聲冷笑,卻還是保持着那麼一個姿勢沒有變化。
“是你發現了清柔的身影,才故意說出那番話的是不是?是你製造那些假的證據,是你說服皇上要對崔家下手,對不對?”
猛然間想到了什麼,慕染眼中竟是閃過一抹恨意,“豫北韜是不是和你是一起的,你們一起設下了阡陌離這一個坑,溫不鳴是不是也早就被你們收買?你回答我?”
她慘白的前額,充血的已被咬出了絲絲血絲的脣,那樣泛着哀慼透着怒笑的眸子,竟讓那躲在暗處的人,幽邃的眸子裡,突兀的劃過一抹後悔及心疼,那一絲突兀,連他自己都未有發覺,所有的,都按照了他的意願而行,這當中,不管楚凌風是不是要背叛崔慕染,他想要除去崔家是真,不管是爲了崔慕染,還是爲了皇權。只是,不就是爲了要讓崔思逸在乎的人絕望嗎,爲何,無心的他,會感到一絲疼痛。
再也不想在這裡待下去,那一身混合了清冷和決絕的長袍,在清寒的夜中,靜靜的消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