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江是中縣的“老財政”了。在財政系統幹了將近二十年的他，期間雖然曾經在縣裡和鄉鎮任過幾年的職，但大多數的光陰，還是留在了這裡。
財政局在外人看來，是一個風光無限、油水多多的地方。在以前相當的一個時期內，也的確是這樣。作爲管“錢袋子”的單位，福利好那是當然的，所有財政局的員工們包括他，也都因爲這一點深以爲自豪。
不過自從近幾年起，財政局的日子那是日暮西山，每況愈下了。一方面是因爲全球的經濟下行，連帶着中小企業受到影響，地方經濟也增長乏力，另一方面也是因爲中縣本土缺乏有力的經濟增長點。說白了就是企業不行了，稅收不上來，財政沒有錢。
正所謂窮日子難過，現在的鐵江就深切地體會到了這一點。全縣每個單位都在伸手要錢，可他手裡根本就沒有錢。幾百萬的現金在帳上，甚至還不夠發全縣職工一個月的工資。話說全縣一萬多名幹部職工，一個月的工資也是大幾千萬啊，在此之前縣裡的作法都是先和企業藉着花，但現在唯一能指望得上的企業——中豪紙業，也享受起了免稅政策，而且老伍那傢伙現在也似乎不怎麼買何書記的帳了，所以鐵江每次和何書記說起這個事情，都會換來一頓罵。
每週五的日常例會，鐵江在全機關的辦公會上發着牢騷。
“你說說，他劉文浩是不是抽風？是不是腦子進水？啊？三十個億啊，這樣的彙報他也真寫得出來，他難道想讓中縣的幹部集體去賣血賣腎給他捐錢搞教育？”鐵江敲着桌子，用不滿的聲音說道。
聽着他的這番抱怨，幾個副職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俱都是一臉無奈地笑容。
“鐵局，要我說這事你根本就不必太在乎嘛。他劉文浩這麼搞，縣裡能同意？擺明了就是異想天開。想必是剛剛走上領導崗位，想要急着出成績，不過搞業務的在別的方面比較遲鈍。不瞭解情況也是有的，您也不用真往心裡去！”其中一個副局長笑着說道。
“就是就是，不跟他一般見識！”另一個副局長也笑着說道。
“我是不想和他一般見識，可是你是不知道咱們那個李縣長，他居然很認真的看了那個彙報，還要上常委會，你說說這不是亂搞嗎？”鐵江一拍桌子，餘怒未熄地說道。
正在這個時候，手機突然響了起來。鐵江拿起來一看。是政府辦打來的。
接起電話，裡面的大秘通知他說，李縣長要見他，馬上就要見。掛斷了電話的鐵江不敢怠慢，連忙散了會，自己則匆匆走出了辦公室。
一路上他還在納悶，怎麼上午剛剛“召喚”完自己，現在又要這麼急着見？
雖然對這個年輕的縣長有些意見。不過畢竟工作上兩者是上下級關係，還是不敢怠慢的。
“李縣。您找我？”李明哲的辦公室裡，鐵江笑呵呵地和他打了個招呼，就好像上午發牢騷的是另一個自己一樣。
鐵江打完招呼才發現，在李明哲的辦公室裡還坐着一個更年輕的領導，這個領導他也熟，正是中縣如日中天的新貴：楚揚楚縣長。
他和楚縣點點頭打了個招呼。後者也衝他笑了笑。看着那張年輕的臉，鐵江在心裡感慨了一聲。年輕，太年輕了啊！
“恩，是這樣，上午劉文浩拿過來的那份材料。今天已經在常委會上通過了，我今天叫你過來，就是要具體研究一下資金使用問題。”李明哲看着鐵江說道。
“通……通過了？”鐵江聽着李明哲的話，彷彿在聽科幻故事一樣。
他有些難以置信地看着李明哲說道：“李縣，這麼大的項目，縣裡哪來的錢？”
“呵呵，你先別急，聽我把話說完。”李明哲一看鐵江又要急眼，笑着示意他稍安勿燥。
“這事兒還是讓楚縣親自和你說吧。雖然楚縣不負責財政這一塊兒，不過教育是他負責的，這個項目的提出，最早也是他的意思。關於資金方面，楚縣已經有了一個完整的解決方案，你需要做的就是配合楚縣，把這項工作做好！”李明哲收起笑容，用命令的口吻說道。
“楚縣，這……三十億啊，咱們縣可沒有這麼大的家底啊！”鐵江一聽李明哲這麼說，頓時就急了，把火力轉向了楚楊。
“鐵局長，你先別急，聽我把話說完。我今天已經去找過了華音藥業，他們聽說是縣裡要搞教育建設缺乏資金，當場就拍了板決定放棄三年的免稅政策，用這筆錢來支持教育。這樣，你先建立一個專項帳戶，然後組織一批精幹力量同華音藥業那邊交接一下，如果快的話今天下午下班前，他們上半年的稅款就可以打入帳戶裡了，雖然可能不夠，但這個項目也不是一天半天完成的嘛，先開工建設，後續會慢慢有辦法的。”
他說到這裡，看着鐵江越來越驚訝的表情說道：“鐵局，我們幹工作，保守的思想要不得。特別是財政這一塊兒，我知道這兩年的經濟不太好，但一味節流也不是辦法，工作還是要做嘛，所以要積極的開源。華音藥業這塊兒我給你開了個頭，你再去看看還有什麼地方可以爭取的，有什麼困難也可以和我說，大家一起想辦法嘛。”
楚縣說的這番話，鐵江沒怎麼聽得進去，他唯一抓住的就是那句“華音藥業決定放棄免稅政策”。剛一開始聽到這句話的時候，鐵江還以爲自己聽錯了。怎麼可能？還有嫌優惠政策多的企業？還有主動要求繳稅的企業？
華音藥業是個什麼性質的企業，鐵江太清楚了。在外人看來，這企業就是一個大大的金娃娃，落到哪裡，哪裡就算是燒高香了。但鐵江清楚，這個金娃娃雖然大，可卻不是縣財政可以抱得起來的。這一點從省、市多次想要插手這個項目的開工建設，最後卻都灰溜溜地打道回府，就可以看出來了。連省裡都沒辦法，那不是明擺着的嗎？這是中央的根子！
這樣背景的企業，人家能理一個小小的縣城？鐵江估計，就算是三年的免稅期過了，中縣還是在人家身上拿不到什麼錢。好一點的結果就是，因爲華音藥業的帶動，讓東林鎮工業園區大大繁華，帶動一大批下游的中小型企業和相關服務產業，將來或許在這一塊兒，縣財政還能得到一點稅收，但那也是一、兩年甚至更長時間之後的事情了。
正因爲如此，鐵江纔在聽到楚縣的這句話之後，本能的第一反應就是：這不可能！
華音藥業生產的是什麼？特效抗癌靈啊！那玩藝兒一顆就要賣到五十萬人民幣，一個月幾十萬顆的產量，那是怎樣的利潤？他是搞財政的，隨便一算就能算出來！這麼大一筆收入，人家捨得拿出來？最主要的是這還是縣裡主動提出不要的！
但楚縣在那裡說得有鼻子有眼的，還真由不得他不信！
看到鐵江的反應，楚揚和李明哲都笑了起來。
“鐵江啊，楚縣的本事大着呢，這點小事就把你嚇着了？我現在命令你，馬上回局裡佈置這件事情，今天下午就要和華音藥業的財務部門接觸，做好專項帳戶的事情。耽誤了工程進度，我拿你是問！”
“好的好的，李縣，我回去馬上安排！”面對這種情況，鐵江也只能點頭先答應下來。
從政府大院回來，鐵江整個人還像是在夢裡一樣。回到局裡自己的辦公室，他琢磨了半天，還是覺得這事太不靠譜了。不過兩位領導都發了話，他要真什麼也不做，那也說不過去！
想了想，他把負責企業納稅這一塊兒的股科室負責人老李找了過來，和他說了這件事情。
李得忠是財政局的老股長了，這麼多年一直負責企業稅收這一塊兒，業務熟練，爲人謹慎。聽完局長的話，他的第一反應比鐵江還激烈，眼睛瞪得老大。
“鐵局，這事兒不是開玩笑吧，華音藥業自己放棄免稅？支持咱們教育投入？這事兒聽着怎麼這麼不靠譜啊。”李得忠瞪着鐵江問道。兩個人是多年的老同事了，現在雖然一個是局長，一個是股長，但私下裡說起話來還是比較隨便。
“什麼靠譜不靠譜的，領導都發話了，不辦行嗎？你這樣，一會兒你帶着幾個人，把手續都帶上，和華音藥業那邊接觸一下，看看他們怎麼說。反正去一趟也沒什麼損失，要是不行，對領導也有個交待。”鐵江如是說道。
領導都發話了，李得忠雖然心裡覺得不可思議，但也不得不照辦。縣裡的財務情況他心裡清楚，那是真要揭不開鍋了。他在心裡幻想這件事情是真的，如果華音藥業真納稅了，那縣裡財政可真是要大翻身了。眼下華音藥業已經正式生產了大半年了，這每個月的銷售收入雖然是保密的，但就算估計起來，那也是一筆天文數字啊，這稅得收多少？想起來老李就有些飄飄然，甚至連走路都有些發飄了。
不過清醒過來，他就馬上意識到，這事兒還是有些不靠譜。
回到股室裡，他把副股長張惠麗和兩個科員董誠、張浩都叫上，四個人開着一輛車，徑直朝着東林工業園區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