掛了電話後,李建高放下了手中的資料。
他正在看的其實也是喬澤的論文,不過是沒有經過總結歸納的原始版本。
但其實這種類似於手稿的文獻,更容易瞭解作者解題的思路。
唯一的問題是,喬澤的思路跳的有些快,這種手稿讀起來很累。
徐大江的電話也讓李建高腦子裡開始自嘲。
他還研究什麼數學?
乾脆去做喬澤的發言人算了,說不定能比他專心做數學貢獻更大那麼一點。
李建高也覺得喬澤哪裡都挺好,就是對於想要做學術的教授來說,打擊稍微大了點。
以前李建高對自己還是挺有自信的。
也不是說未來一定會上院士什麼的,但也一直認爲等到退休的時候,肯定能爲世界數學發展做出些貢獻。
“建高,建高,你想什麼呢?”
“不好意思啊,徐院長,剛纔想到點以前的事情……”
不如好好備課,重新梳理教案,認認真真的教書育人。興趣來了的時候去思考下數學題,只要能解出來,雖然沒法給世界數學界做什麼貢獻,但起碼那一刻的爽感還是能享受到的。
等徐大江掛了電話,他才驚出了一身冷汗。
今天他實在是太興奮了,說話都開始不經過大腦了。
徐大江也不客氣,一屁股坐到辦公室裡的沙發上,然後快速開口說道:“是這樣的,喬澤,學校知道你論文即將在《數學年刊》發表後,決定專門爲你辦一場報告會。就是學校打算邀請同研究方向的教授、研究員來聽你講解論文,然後大家一起討論下這個學術方向,這塊你沒問題吧?”
他真想當院士嗎?
念頭通達。
“別謙虛了。對了,老周確定要退了,你趕緊準備下資料,十號前報到學院這邊來,我給你報上去,咱們把位置先給佔了。今年學校職稱評定會提前一個月,大概在十一月中旬就會出結果,今年咱們就把你的正高級職稱給解決了。”
而且他教的學生出人頭地了,也算是間接爲這個世界的數學進步做貢獻了。
於是昨天一整天,李建高都在思考一個哲學命題,人是不是應該坦然的接受自己的平庸。
徐大江看了眼已經就要成型的圍牆,跟已經開工建設的門衛樓,感慨了句:“哎,下次我們再來,就得帶着出入證了。”
約好了半小時,但李建高習慣性走的比較快,還早到了五分鐘。沒想到徐院長也到了,還一見面就開始碎碎念起來了。
但跟喬澤接觸久了之後,現在李建高對於學術研究的看法就開始變得很複雜了。
沒啥好說的了。
這讓劉塵風鬆了口氣。
對於他來說,喬澤就是他的貴人。
“啊?什麼跟普林斯頓聯繫上了?”李建高有些意外。
這個時候他只能祈求最好別讓大老闆看到他,院長很忙的,說不定過兩天就把他大逆不道的言辭給忘了呢?
“不不不,那是喬澤媽媽教育的好。跟我可沒什麼關係。”李建高連忙推辭了句。
一直沒能靜下心做題的劉塵風透過玻璃看到李建高跟徐大江聯袂而來的時候,下意識便拿起杯子躲到了辦公室的茶水間裡。
“不用,不用,辦公室喝了過來的。”
所以現在他必須得問自己這個問題了……
“再說了,誰好意思說閒話?你算算這段時間你做導師的課題組發了多少論文了?尤其是等十月份,喬澤的論文在《數學年刊》上發表了,誰好意思有意見?回頭我會在會上提一句的,他們的學生如果也能在《數學年刊》上發表文章,我也幫他們爭取正高級職稱。”
所以徐大江打電話找的時候,李建高便很坦然的放下手中的手稿走出了蘇沐橙出錢租下的工作間。
他只是建議喬澤把論文投給普林斯頓的《數學年刊》而已,之後發生了什麼,他還真沒打聽過。
“建高啊,建高,你可把我瞞的苦啊,喬澤都跟普林斯頓那邊聯繫上了,也沒見你跟我說聲,這可不行啊。咱們得隨時互通有無。”
徐大江又習慣性的開始了他對數院未來的規劃,而且很明顯的,現在越規劃越大氣了。
李建高大概能理解徐大江跟喬澤見面時的糾結,也知道跟喬澤應該如何溝通,走進門便乾脆的說了句。
“別你呀我的了,你想想看,喬澤一直在把你往院士的位置上推,學校這邊也不能拉胯啊。你看啊,今年解決正高級職稱,你還只是教授四級崗。等年底拿到了博導資格,讓喬澤跟着你碩博連讀,你們師徒倆辛苦點,多做點成果,早點上二級教授,這纔是正理。
喬澤剛來的時候,徐大江還只是想着能夠藉着這個寶貝多要點科研資金,讓數學的學科評級能從B+提升到A,吸引更多的優質生源來學習而已。現在他已經開始暢享學院趕超燕北了。
簡單的寒暄之後,徐大江又拋出了個重磅話題。
不由得感覺有些幽怨,但還是得誇獎下眼前這位年輕副教授:“哎,情況就是這樣。現在這些人啊,挖人的時候都不考慮一下學校的感受。開口就挖人,還好你把孩子教育的好,不然的話可就麻煩了。”
更可氣的是,這還是他主動要求的。
“那你爲什麼不評長江學者,然後去江大當教授,再去當院士?”
一瞬間,李建高想起了他跟喬澤第一次見面那天,他帶着喬澤去赴張春雷等教授的約時,在茶館門口喬澤那個極爲天真的問題。
“啊?正高級?不是,徐院長,我現在才副教授三級崗,直接評正高不好吧?怕是其他人會有意見。”李建高有些懵,他都想躺平了,怎麼身邊人都在逼着他進步?
李建高在這三個月裡,受孩子的激勵,精讀了23篇論文,想通了三個之前困擾他許久的難題,正感覺自己又行了,隱隱有了想開題的想法,結果喬澤前天給他看的這些手稿再次讓李建高感覺到他可能不適合搞數學理論研究。
“嗯。”正認真看着資料的喬澤放下書本,問了句:“茶?”
瞧瞧這些人多會說話,讓人躺平都能躺的心花怒放。
當身邊人的人都硬推着你往上走的時候,想停下來休息都不行。
之所以博導總是跟李建高提起那次會議,是因爲李建高的導師在那次會議上認識了當年的菲爾茲獎得主俄國數學家弗拉基米爾。甚至還互留了郵箱。
所以今天的李建高心態很佛系,他已經想通了,如果單純把數學當做興趣還是挺不錯的。
“還有個事,剛纔鄭校長說蘋果公司打算贊助學校兩千萬設立一個求智專項獎學金,不過對方的意思是,如果我們接受這筆捐款要安排他們的人跟你見上一面。你是怎麼想的?”
人生的奇遇莫過於此。
什麼能坦然接受自己平庸的人,往往具有大智慧……
剛剛還順帶着下載了這位《數學年刊》主編之前撰寫的一些文章,此時正在閱讀。他的下個命題又恰好是對這篇論文結果的拓展,的確可以跟其他人進行些交流。
自己接受自己的平庸是沒用的。
這個孩子的態度很明確,不把他推上院士誓不罷休。
雖然李建高知道心靈雞湯屬於廢話文學,但不得不承認,在人感覺迷惘的時候,這玩意兒是真有用。
尤其是當他能否上升關係到整個學院利益的時候。
喬澤來學校三個月。
總結一下就是躊躇滿志、奮發努力跟心灰意冷兩種不同心態不停交替轉換,讓他整個人都快變得有些神經質了。
“沒事,趕緊開門吧。”
畢竟一所高校裡的二級學院有一位院士坐鎮代表着什麼,大家都懂。
更別提李建高一直在跟他灌輸交流的重要性。
對於導師來說,弗拉基米爾就是導師人生中的貴人。
沒那個必要。
“喬澤啊,徐院長說是有幾個好消息來跟你說聲。”
至於什麼下午去院長辦公室討論畢業命題,劉塵風壓根就沒打算去,真去了纔是傻子。
李建高默然,徐大江不提,他都快忘了自己今年還得評傑青……
弗拉基米爾2017年逝去的時候,李建高已經畢業,通過朋友圈看到了導師寫了一篇三千多字的祭文。
上次國際數學家大會在華夏舉辦的時候,還是世紀初始,在京城舉辦的,開幕式是在大會堂,開會主要地點則是在燕雲村的國際會議中心。
誰想到幾個月後,除了第一步稍微改了改,第二步省略了下,此時正朝着第三步高歌猛進。
不然等人家推薦上院士的時候,你還只是個四級教授,這到時候人家寫推薦信都理不直氣不壯的不是?總之你聽我的,趕緊把職稱堆上去,等你成了院士,就是咱們數學院騰飛的開始。再等些年,喬澤也上了院士,到時候再挖些人來,我們數院成爲華夏NO.1指日可待。”
反正他現在一點都不急着開題,這種電話裡口頭通知的事,只要他不主動提起來,劉塵風敢肯定到了下午,徐大江自己都不記得了。起碼在他讀博這兩年裡,這種導師說過就忘的事情都遇到好幾次了。
就在李建高探究自己內心的時候,兩人已經走進了實驗大樓。
畢竟讓國際數學家大會在一所大學裡舉辦,這着實是有些飄了。
徐大江恍然,於是又把他從愛徒劉塵風那裡得到的消息跟李建高說了一遍。
“我只是知道喬澤投了論文,而且覺得他肯定能過。但投個論文,應該不會跟學校產生關聯吧?”李建高解釋道。
他也懶得一味的去追求學術成果了。
“我……”
在此之後十來年裡,兩人一共通了七封郵件。
一句話,喬澤便知道劉塵風給徐大江打過電話了。
“哦,也挺好。”李建高心不在焉的回了句。
“你不是知道嗎?”徐大江愕然問道。
用導師的話說,就是那七封郵件帶給他的啓發,才讓他在華夏學術界站穩了腳跟。
身邊呱噪的聲音把李建高從恍惚中拉了回來,這才發現不知不覺中兩人已經走到了門禁前,而且徐大江的身份信息並沒有錄入進這套門禁系統,是挺尷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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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他把話說完,突然覺得自己有些像一部經典文學作品裡的祥林嫂。
當時他還在心裡吐槽,這真是他不想嗎?
好在喬澤也沒說過這事要對學校保密,便點了點頭,道:“好。”
是真會被人扛起來往前衝。
“誰有意見讓他來找我!所以說建高啊,你有時候就是太關心別人的閒言碎語了。從我到校長都給你站臺,你怕什麼?一個正高級算啥?學校都已經開始幫你堆資源申請傑青了,你還糾結一個正高級職稱?”徐大江鄭重的批評了李建高一句。
另一邊徐大江也的確忘了他還有個一身反骨的學生在喬澤旁邊的辦公室裡,選擇跟着李建高走進了喬澤的辦公室。
今天跟洛特·杜根交流喬澤覺得很有趣。
當然,中間起決定性因素的還是喬澤的堅持。
那一年李建高其實還在上初中,知道的這麼清楚是因爲他的博導曾參加過那次大會,而且還經常跟李建高提起那次大會的盛況。
幸運的是,徐大江果然沒理會他這個弟子,直接去了喬澤的辦公室。
……
徐大江擲地有聲的說道。
還順帶着在網上喝了一堆的心靈雞湯。
兩人都很幸運。
……
李建高還想說點什麼,卻被徐大江強勢打斷。
因爲徐大江一句話,想到這段過往,李建高突然有了頓悟。
“好什麼好啊,哎,算了,不過等你以後成院士了就沒那麼麻煩了。到時候我們精誠合作,把學校東南角操場旁邊那塊地給要來,建一棟院士樓,你跟喬澤以後都到那棟樓裡去辦公。裡面搞一個大型會議室,不,兩層都是會議室,專門用來召開學術會議。說不定未來還能爭取到國際數學家大會就來我們的院士樓裡召開。”
這一刻,李建高突然能理解學歷史的時候,爲什麼手下人會逼着那些大佬黃袍加身了,說不得還真有幾分身不由己。
李建高剛走到新實驗樓附近便碰到了徐大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