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月後,人皇宮。
易皓沉看着俊俏少年手中拋玩的小塔,滿眼的不可思議,過了良久,甚至有些遲疑地開口,“催玉,你不要告訴我那是諸靈問心塔,看在我言聽計從的份上,給個準話,莫開玩笑。”
“那你覺得是什麼?”少年道人側着頭看着人皇,在姜默舒看來,沒祭煉到通靈境的法寶,根本拿不出手,自從打開生院秘藏後,又辛苦了兩個月,終是將到手的好東西給消化了。
七階以上的靈寶皆有逆天之能,只看持有之人會不會運使,就像命曇三界花,中興之前,宗裡主要用於屏蔽本宗道子的方位,那時命曇宗的功法大多偏向隱遁突襲,一擊不中,遠遁千里。
中興之前的命曇之名,更多代表着一擊之下,或幸取汝命,或身死如曇的癲狂。
當然命曇三界花的另一種妙用,便是如若惹到不該惹的人,便以三界花將宗門整個打包,拔腿就走,根本不給人報復的機會。
不錯,神魔出世之前,命曇修士類似修士中的刺客,那時的命曇宗名義是修士宗門,但也兼職着一種比較古老的行當,明碼實價,童叟無欺。
最無語的一次,有位命曇修士接下的交易,要處理的是自家宗主,居然還真幹了,實在是很有職業道德。宗門記載看得姜默舒瞠目結舌,唏噓不已,前塵往事着實有些不堪回首。
直到命曇宗煉製出第一尊後天神魔,命曇三界花的神妙才真正被各位中興祖師發掘出來,於淵劫中大放異彩。
所以,鎮宗之寶之所以是鎮宗之寶,正是因爲有無數代宗門修士孜孜不倦地挖掘靈寶的神妙,畢竟有些靈韻配合,或是有些法門悟通,頓時就會有翻天覆地的變化,宗門便可由此而興,或是長盛不衰。
命曇宗由天宗跌落地宗,再由地宗打上天宗的傳奇,就是最好的明證。
這些年凡是有底蘊的宗門,無論天宗還是地宗,全都開始琢磨起自家的好東西,畢竟東西就在宗門,多揣摩揣摩只有好處,也不會有莫名其妙的因果。
元屠宗左函明宗主仗着和命曇宗關係好,甚至還將司命刀拿到命曇宗,非要請姜默舒給掌掌眼,搞得姜默舒哭笑不得。
眼下,姜默舒身上的好東西不少,但若論氣運之寶,若論品階最高,還真只有諸靈問心塔。
兩位元神留在靈寶中的印記被他消抹一空,如今已是被他祭煉通靈,能勾連生靈氣運於一體,生出諸多玄妙,比如,抵消人道氣運反噬。
“打開禁制,祭煉法寶不是有手就行麼。”少年道人疑惑地看着人皇,淡然開口。
姬催玉大言不慚,臉上沒有半分不好意思,橫豎虛影小人和自家一般模樣,大手小手同時點到禁制和法寶上,不用分彼此。
有手就行?
易皓沉不禁垂下目光,看着自己的雙手,靈臺中不由得涌起一陣傷心難過,自己好歹也是人皇,人與人的差別,已是到了如此駭人的地步了麼。
成爲人皇待選之前,有段時間在宗門內,自家甚至可和雙英並稱,當然這段時間有些短,後來根本沒人還有膽叫,自己更是沒臉提。
即便如此,已然足以證明他在各宗道子中絕不算弱了。
現在居然有人告訴他,祭煉天宗的鎮宗之寶,足足八階的靈寶,有手就行?!區區三個月,還要包含打開生院禁制的時間?!
姬催玉,好你個屍鬼,不當人了是吧。
易皓沉輕輕咳了一聲,端起茶慢慢抿了一口,藉機平復了一下心境,有些道子是不能去比的,勉強去比,除了被打擊得體無完膚,內外俱傷,不會有其它結果。
差距太大,猶如雲泥,以至於連嫉妒都嫉妒不起來,比如金玉麒麟,比如殺性屍鬼。
爲免道心折損,易人皇甚至不敢問諸靈問心塔祭煉到哪種境界了,隨身?臂使?便是再逆天,三個月祭煉爲分神也就到頭了,總不會是通靈吧。
“催玉,你果然有逆天改命之能,我服了,既然你已能掌控生院的鎮宗靈寶,那現在要按計劃推動道兵之策麼?”
易人皇說話的時候已然拿出一枚玉卷,輕輕一推,那捲晶瑩已是瞬間出現在少年身側,“這玉冊中就是道兵法門,分火龍、飛虎、靈鳳、玄鴉四種,這法門再往前推演難度極大,威能卻沒有多少提升,諸宗元神通過神通卦演,斷言眼下這四形道兵已然是最適合淵劫中所用的了。”
姬催玉輕輕揮手,玉卷已然落入他的袖口,“說好十年就是十年,而且這道兵的法門我還需要熟悉一下,甚至還要先試試煉制一些,方能體會到箇中玄妙。
人皇莫急,否則到時擋不住人道反噬,你莫怪我袖手旁觀。”
易人皇沉默了片刻,一撫額頭,似是恍然大悟一般,“沒有問題,道兵一事就拜託催玉了。”
少年道人笑了笑,眸子中卻有着說不清道不明的灼灼精光,“易人皇,我雖然性子不大好,想佔我便宜的自然是被一刀消業,但我也從不白拿人好處。
斬殺理株仙尊的賞格,你拿生院抵了,我很滿意。
你又願意遮攔我盜取後天神魔一事,我自然也不會讓你白幫忙。”
易皓沉張了張嘴,卻發不出聲音,盯着俊俏少年長長嘆息了一聲,似是上了賊船,似是泥足深陷。
神魔在東界,盜賊在東界,還入主了東界天宗之一,這天宗還是人皇護脈宗門,怎麼解釋?
算上沒了蹤影的刑天,命曇宗已有兩尊後天神魔失陷在東界,也就是刑天之主被妖師迦雲真給釘在了西極,不然怕是早就親自殺到東界來了。
“人皇不必擔憂,我說過,命曇宗一時半會發現不了,就算髮現了也沒有證據,只是此事非至信之人不可透露。”姬催玉將手一拍,喚回了人皇的思緒,“今日過來,一是爲了這問心塔,二來近日要出域一躺,特來知會,免得易人皇誤會我拿了好處就跑了。”
“外域?”易皓沉一怔,旋即盯着俊俏少年緊張地說道,“催玉要去哪裡?”
他倒不是害怕眼前的道子一去不返,畢竟東界確實是屍鬼最好落腳的地方,更何況修醒生院已是姓姬了,但對於這屍鬼不安生的行`事風格,人皇已是有所警惕。
這殺性屍鬼眼下怕是諸脈天子的肉中刺,眼中釘,萬一所去之地有天魔埋伏,總要知道該去何處救援。
“其實也不算外域,只是那地界有些迷亂,東界四宗正與那處委以虛蛇,還要防備兩大妖廷,我去看看風物,順便去辦點事情。”少年微微笑了笑,朝東面指了指。
“戮族?那處地界倒是真有些迷亂靡靡,甚至有些……”人皇想了半天,終是擠出幾個字,“有些生冷不忌,不過那也是東界人族和妖族交匯所在,便是融身真魔也可公然現出魔軀,行於天光之下。催玉爲何要去那裡?”
“生院跑了七位金丹,三百凝真,我請人皇發了喻令,給了三個月時間,迴歸宗門者既往不咎。眼下三個月已截止,三位金丹迴歸,凝真也有近三百歸來,剩下四個金丹卻是跑到了戮族地界。
之前就想過去見識一下,只是一直沒有什麼因果,如此倒是巧了。我入主生院的第一道宗主之令,就有人不賣面子,我去問問什麼情況。”
少年口氣平靜,說得雲淡風輕,不過易人皇卻是聽得臉色微變,以這屍鬼的性子,嘴裡說是去問問,十成就是提刀亮刃去問。
“戮靈堪比元神,催玉此行小心些,那處有四家天宗,若是事有不諧,你可召喚諸宗助陣。”
想了想,易皓沉卻是沒有阻止,以屍鬼之身入主天宗,必然是需要立威的,這道子入宗第一道宗主令就是既往不咎,如此都有人不加理睬,要不就是真有問題,要不就是有所依仗,這等人正好拿來立威。
治理宗門不是光靠打打殺殺就能做好的,要恩威並舉。
恩,屍鬼已經給了,威,怕是要應在這些叛宗的金丹身上。
“橫豎不過幾個金丹,數十凝真,那幾位戮靈若不是頭被門夾了,犯得着與我爲難?這一趟怕是我去看看風物居多,畢竟鄭景星那廝眼光甚高,要尋一個好的決戰之地,倒也不容易。”
“催玉,其實你與景星相爭,已然互有輸贏。”易皓沉臉色再變,語氣中有着委婉規勸,“他是南域的架海紫金樑,你是東界的擎天白玉`柱,何必一定要分生死……”
“只怪他命太好,只怪我命不好,他走兩步,我要拼了命駕遁去追。
偏偏他也不服,若是易身而處,他也沒把握能像我這般掙扎出來。
天生貴胄的他和泥潭裡爬出的我,都想對命運說聲不!這一戰便不可避免!”
骨玉懸額的俊俏少年背過手,側身看向人皇,沉聲開口,“易人皇,我不信命,鄭景星那廝也不信命,
日月如磨蟻,癡者不甘休,君看春秋逝水,滾滾不染愁。
人皇啊,沒什麼不能釋懷的,命運面前,你我皆如凡人,都還有萬里路要行,要穿過風,要穿過雲……”
看着揚長而去的道子,易皓沉彷彿看到了張狂殺性中最純粹的凜冽,哪怕身死道消,哪怕形神俱滅,也要讓天地低頭,讓命運俯首。
人皇的眼神變得有些迷離,欽佩中甚至生出了一絲寒意。
眼空四海,命寄風穹,行遍天地殺伐事,浮沉生滅俱一夢。
……
“姬催玉已離開東雍,帶着幻宗道子向東面遊歷,腳程不快,風景秀美之處多有停留。”
聽着兩大妖廷幻妖的彙報,慍巖妖王不禁輕輕嘆了口氣。
陰洛和陽圖兩大妖廷的妖皇則同時舒了口氣。
“下去吧,凡是那姬催玉的消息,一概鉅細無遺地報過來。”陽圖妖皇揮了揮手,待幻妖退下後,他淡淡掃了一眼慍巖妖王,或者說,他看得是妖王身後那人,那遠在西極的妖師。
“沒想到,雲真的計劃真的有用,以重利誘`惑之,以把柄要挾之,區區四個金丹就釣出了那殺性屍鬼。”陽圖妖皇感慨地搖搖頭。
慍巖妖王掏出個錦囊,將剛剛收到的消息放了進去,旋即看向第七明凰。
高挑清麗的佳人,幾乎是同時轉過了身子。她站在巨大的露臺邊上,依舊明豔若火,就連看上一眼都似要燃燒起來,
修長的手指輕輕一招,錦囊已然無聲無息出現於她的玉掌中,一抹跳躍的火焰凝結成絲,在錦囊的表面再度織就了一層絲袋。
第七明凰將錦囊托起,一隻禽妖已經從半空中落下,向着明凰曲身一禮,方纔抓`住錦囊向北飛去。
“雲真說了,一旦確定屍鬼已經向着戮族方向前進,便請兩大妖廷以聯姻飲宴之名,將妖聖召集起來,讓其安心到戮族地盤,暗伏的兩位妖聖由此時起,不得再換。”
慍巖妖王嘟囔着說道,神情中有着說不出的彆扭,畢竟區區一個妖王,對兩位妖皇,諸多妖聖指手畫腳,裡面甚至還有鳳廷明凰,實在令人緊張得腳趾都抓緊了。
不過誰讓他是妖師的代表呢,有些話,必須他代表着迦雲真說出來。
剛來時也有妖聖嗤笑,旋即就被第七明凰一記凰火打得重傷吐血,從此,再無人敢對慍巖妖王挑刺。
“假戲真作也罷,真有情愫也好,總之,一切都要毫無破綻,陰洛皇子迎娶了陽圖皇女,此事無可更易。不知兩位妖皇可有異議?”慍巖妖王照本宣科地念出了錦囊中的信息。
陰洛妖皇喟然點點頭,神色中有着一絲唏噓,“妖師和明凰都將道理說得很清楚了,豈能有異議,結親的消息連東界人族都通傳了,自然要操辦好,能與這老傢伙結成親家,倒是以前沒想過的。”
“哼,爲了妖族大計,一個子女倒是沒什麼捨不得的……”陽圖妖皇淡然開口。
第七明凰掃了一眼兩位妖皇,隨後又看了看各位妖聖,“估計人族和天魔還沒有人看出來,此次淵劫的勝機在道子,多虧了妖師,不然哪能順利埋伏到這殺性屍鬼。
現在只有一個問題,潛伏的兩位妖聖實力如何?要知道,姬催玉和幻宗道子聯手,硬頂了理株元神三個時辰,將其耗死。
到了動手之時,最多兩個時辰人族諸宗怕是就會反應過來,我等衝過來抵擋,也不見得萬無一失。”
陰洛妖皇衝陽圖妖皇點點頭,對方僅是嘆息一聲,沒有說話。
“是天地局,也是陰陽劫……”陰洛妖皇淡然笑笑,向着明凰解釋起來,“有些血脈神通恰能互證互補,翼蛇血脈加上鎮龜血脈,正是我們兩家妖廷的底牌之一,爲求萬無一失方纔動用。”
明凰思索片刻後,當即點點頭,“還有戮靈配合,勝算近乎十成,聽說這殺性屍鬼四處閒逛,是爲了幫金玉麒麟尋一處風景絕美之地,作鬥法埋骨之用。
大概麒麟是來不及用了,他自己先用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