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教堪證袈裟,北疆善見寺的八階靈寶,號稱盡窺色空,自證枯榮,可觀春山而曉秋葉墜,可獨坐而見衆生醉,既是成道悟心的好寶貝,便是鬥法爭勝之時,也亦可窺破對方神通根腳與破綻。
上次血海魔宗打上北疆,缺冽仙尊無奈敗退,便是被善見寺以此寶照見血海陰渣所在,再以佛焰煮海,差點將血海給留在了北疆。
“仙尊的意思是,缺冽仙尊這次可以一雪前恥?”姜默舒從劫陣中收回了視線,笑盈盈地看着渡彌仙尊。
劫宗元神的神色有些複雜,輕輕搖頭,似是有着難言的感慨。
良久,他才輕輕嘆道,“廣教堪證袈裟於鬥法之時太佔便宜,便是我在陣中,也要頭痛不已,
血海雖然在道力積蓄上強橫無匹,但若要論玄妙深廣,卻是要輸善見袈裟一分。
只是這等窺人根腳的行徑,很是讓人不爽,所以我也不願與之對上。”
勿需多言,姜默舒已然心領神會,怪不得剛剛確認是善見寺入劫,劫宗元神馬上出言相激,血海元神當即就跟炸了毛一樣衝入了劫陣之中,原來還有這層顧慮。
也就是說,無論本尊還是斬魂神魔,甚至第二元神,最好都不要與善見一脈動手,否則便有暴露的可能。
我人道的魔宗亦可發起自身心潮,激盪於天地,揮灑於乾坤,得其恣意,得其逍遙,得其順心……”
“若是血海到了九階,我怕是無力將你照破,也無力降伏魔頭。
“若你還是西極魔宗一脈,就什麼都別說,做好自家覺得該做的事。”
不過也讓他明白了一個道理,或者說,令他於血韻之中得了一層修羅明悟。
浩瀚頌經之音響徹雲界之上,蓮瓣、金花、銀屑……緩緩從覆天的袈裟之下灑落,相互激盪,晃眼之間,劫陣之中已然盡被鋪滿,佛性籠罩之下,虛空中彷彿多出無窮無盡的慧目,重疊交錯,照一切虛實,照一切幸厄,照一切強弱。
“難道缺冽打不過對面?”鎖龍覺僧眉眼一凝,神情中有些不可思議,“他最喜魔宗氣度,上次就丟了一次麪皮,這次劫爭又是不死不休,若是沒有把握,他爲何入陣?”
姜默舒心中念頭轉過,已是明白了金倌染所表達的意思,當即有了極大的信心,於是繼續映心他處,進行着一應佈置。
虛天要塞落了天子,落了妖聖,有他缺冽的功勞,但也不光是他缺冽的功勞,隕落的凝真不少,隕落的金丹也有,不管最初的理由是什麼,這些修士是實實在在拿生死去劈了命數。
“我只是說,在靈寶玄妙上,血海略有不及,”渡彌仙尊將手一攤,聳了聳肩膀,“不過,對缺冽來說,可是從沒有哪次鬥法有眼下這般心有餘裕。”
血中無有悲與喜,血中更無宿與命,行來光澆他人血,修羅真意何堪尋。
轟!
整個劫陣已然盡數被燦爛的金光完全覆蓋住,金光之上顯出袈裟的形狀,宛若諸天諸界皆有佛,好似山地衆生已在掌間。
澎湃的碰撞能帶來更多的變數,生出無上的勇毅慧,各脈大自在天子便是以此爲食。
缺冽仙尊恍若未聞,只是兇狠的眸光落在覺僧身上,隨後又落到了如天覆蓋的袈裟之上。
缺冽,各家天宗皆言我善見寺鬥法同階無敵,又豈是空穴來風?”
入陣之前,劫宗元神似是什麼都沒說,但又像是什麼都說了,眸子中的狠意更是讓血海元神愣了一瞬,旋即心照不宣地點了點頭。
不待善見覺僧開口,血海元神卻是自顧自地繼續說道,“之前我的路走岔了些,魔者,可以行獨孤之道,卻不是隻能行孑然之道。
無謂輸與贏,以血將天擎,執真非是不信,菩提當要恣情。
照涯覺僧低眉看着洶涌澎湃的血海,慈悲地打量了缺冽仙尊一眼,雙手合十,“上次你損失了三成血海,才脫了命中劫數,不想這次還敢來這北疆,豈不是被劫氣迷了心。”
這些灑落的鮮血殷殷,俱是神通道途吟盡,添作洶洶殺伐興,選了青冥同辛,也選了黃泉同行,只可惜,事還未竟……
諸位元神一怔,沒有明白劫宗元神所言何意,倒是金倌染第一個明白過來,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旋即衝着姜默舒逐個彎起了手指,眸子中的神色甚是古怪。
缺冽仙尊昂起頭來,衝着照涯覺僧冷冷一笑,眼中的狠厲之色愈發澎湃,“當年,你真以爲是你贏了我?”
忽然,善見袈裟的傾天籠罩之下,沛然的血韻冉冉升起,晃眼之間,已然化爲血光流照,赤韻瀰漫,宛若兇狠猛獸的噬血,也如得道高僧的沉靜。
“不好!”
照涯覺僧眸子中佛性大盛,半點猶豫也無,並掌向下一壓,頓時密密麻麻的佛韻勾連在一處,袈裟化爲巨大的佛掌,渾然一體,緩緩壓下,好似穹頂驟然崩塌。
缺冽仙尊陰陰地笑了一下,當即從血海之上騰空而起,主動向着傾天佛韻迎了上去,
“我生平從未信人,今日且信上一次,那種慨然赴死的心念,不親身試上一試,又怎能知道其中的忐忑和無悔。”
下個瞬間,血海元神已然周身都爆散開來,盡數化爲了絲絲縷縷的殷`紅,旋即鑽入了袈裟之中。
轟!
劫陣中的血海霎時便沸滾如湯,浩浩蕩蕩,裂帛之音響徹青冥與雲界之間,彷彿天地乾坤同時流下了一滴血淚。
“你善見寺說能看透天地衆生,我便讓你看看,西極這些人是怎麼死的,看你們這些禿驢羞還是不羞!”
血海中已然浮起無數的七星陣,不少血水凝成的人形看了看自己的手,怔了一怔,又看了看旁邊的袍澤,不約而同地笑了笑。
以死作長歌,所幸不是獨行掙扎,行來多淵崖,身死幻作血裡花。
所有的血色幻身錚錚昂起頭來,看着頭頂沉沉壓下的佛掌,冷冷地笑了笑,輕輕一縱,已然踏着血水化爲的明花之韻騰空而起,彷彿一支穿雲利箭,向着那不着紅塵的佛陀狠狠紮了過去。
如春秋得證如水如煙,似血裡不悔曾經命短,流經人間,流過指間。
哪怕夏蟲不可知冰雪,不悔作蝶曾翩躚,旋生旋滅同花眠,大道至簡。
血海中盈盈閃爍,波光粼粼,赤碧如洗,默默無言,好似在枯榮中看着應誓以血,彷彿於春秋中嘆着錚錚若雪。
照涯覺僧不由得沉沉嘆息一聲,無數的佛韻視角中,他看見了錚錚,看見了不捨,見證了不甘,見證了決然,那些青冥中的無悔,那些妖雲前的煌烈,是如此的灼人心魂。
兩行血淚從他的慧目中涌了出來,這是意志與意志的碰撞,也許真正的佛陀可以承受,但對覺僧的佛軀來說卻是有些勉強了,更何況,血海元神還爆散了血軀予以加持。 “同歸於盡麼……”
照涯覺僧合十一禮,緩緩坐在了虛空之上,面容上有着慨然之色,“當日因爲恐懼身死道消,甚至恐懼實力大損,寧願捨棄部分血海逃遁,今日`伱爲什麼又不怕了呢?”
“是啊,當年我怕跌落聖位,今日爲什麼不怕呢?答案明明白白就在眼前,你是不願信,還是不敢信?”
血海中頓時出現巨大的臉龐,露出一個不屑的笑容,“血海晉升不了九階,是因爲少了某些東西,我想了很久,試了很久,始終都不得要領。
或者說我早就想到了,只是不願去試,不敢去試……”
廣教堪證袈裟之上出現了點點血色紋路,水波一般向着四方盪漾開來,裂帛之聲頻頻響起。而越來越多的血色七星尋得了破綻,狠狠砸在了蔓延的血色紋路之中。
“九階靈寶的種子,你居然信得過他,你是瘋了麼?”照涯覺僧只覺得缺冽仙尊簡直不可理喻。
憑心而論,九階靈寶便是各宗元神都要孜孜以求,這是真的能決定天地格局的寶物,只是祭煉起來難度也簡直堪稱逆天,天機時運缺一不可。
仙藤曾爲九階,鎮運之能無雙無對,甚至可以說,只要劫宗元神願意,可以永遠不牽扯進淵劫之中。
神威印和純明旨,得天地承認,得人道眷顧,可護得一方人道地界,便是天子和妖聖都拿之無可奈何。
“若是刑天之主都不值得我下注一賭,難道天地中還有其它人值得我賭麼?”
血海化爲的臉龐冷冷一笑,不屑地出聲,“何況,我早就見你善見寺這破袈裟不爽了,一天到晚窺人陰私,今日拼着性命不要,也要把這雙討厭招子給佛脈剜了去。”
嘶啦!
廣教堪證袈裟被血海侵蝕,終究化爲漫天飛絮,碎裂開來。
照涯覺僧沉沉嘆息一聲,缺冽仙尊今日如此剛烈卻是他萬萬沒有想到的。
一瞬間,他擡起頭,看向了劫陣之外,西極方位那位絕世的神魔道子,因爲這人,血海元神居然敢如此來豪賭。 щшш☢ тTk ān☢ Сo
“你就不怕他煉了血海麼?”照涯覺僧入滅之前,這個疑惑一直糾纏在他的靈臺之中,只是如今的血海,再也無法回答他的疑問了,無知無識,無聲無息,彷彿已然失去了一切的靈性。
……
居然如此慘烈,青冥中的諸聖不由得沉沉嘆了一口氣,皆是無言。
藉着無間破劫的氣勢,善見寺想再度破劫,結果迎頭撞上了他年宿敵血海魔宗,於是鬥了個兩敗俱亡。
善見寺被毀了八階靈寶,血海魔宗更是連唯一的元神都打沒了,道一聲慘烈都是謙虛了。
姜默舒看着手中的一團血水,幽幽一嘆,旋即將血水收到了袖中。
其它元神雖然很是眼熱,但爲了避嫌,皆是沒有前往劫陣中收取,沒辦法,他只能出手將劫陣中剩下的血海攏作一團。
“恭喜默舒得寶。”迦雲真拱了拱手,大笑着開口了,“雖然我於靈寶不是太懂,但這血海確實是天地中有名的法寶。”
妖師眸子中的神光愈發明亮,他正是在挑撥,哪怕其它元神明知他在挑撥,也難免會生出猶豫之心。
“好說,他日血海若是祭煉成功,第一個拿化真妖廷開刀,雲真可要小心點。”姜默舒沉着臉色,徑直一劍朝北疆諸聖所在斬了過去,絲毫不顧忌可能引發的大變。
迦雲真眼神一凝,旋即一個示意,止住了想出手阻攔的第三明凰。
眼看劍氣就要斬到迦雲真的身上,吟善天女幽幽一嘆,“我佛慈悲,說好是入陣破劫,大家還是莫要作口舌之爭。”
天女言語之間,骨白劍氣彷彿泥牛入海,破空之勢變得極其緩慢,旋即漸漸消散在了虛空之中。
成了?
第三明凰微微瞥了妖師一眼,卻見對方給了自己一個成竹在胸的微笑,明凰的眸子中頓時生出淡淡喜意。
眼下北疆雖然只有一脈破劫而出,但西極應`召而來的元神戰力也隕落足有兩位了,依照刑天之主的氣性,已然絕不可能中斷劫爭,甚至其它應召元神也不會答應。
如此一來,三陣之後,便是刑天之主的死劫。
歡喜寺的兩位覺僧和化禪寺的兩位覺僧對視一眼,彼此一笑,笑容中多少有些苦澀。
煉威典道的兩位元神亦是相視無言,眼下卻是到了難以抉擇的時候了。
“我有一個建議,關於劫爭。”有人慨然出聲。
衆人定睛一看,說話的正是鄭景星,諸聖不由得心頭微凜,不知這位南域的金玉麒麟有什麼指教。
只聽一個凜凜若冰的聲線如清鍾撞玉似地出現在青冥之中,“七階及以上的靈寶各有玄妙,可遇不可求,便是分散在各家天宗,終是我人族的底蘊。
剛剛或毀或傷,已是損失了幾件,實在是令人痛心。”
青冥之中的元神,特別是北疆諸聖頓時微微鬆了口氣,這金玉麒麟實在難得,聽其所言,卻是願意自己做保來求些劫數寬鬆。
他若不言不語,不加理會,無人會責怪於他,畢竟他與刑天之主關係非淺,但此時此刻,還能秉承公心,不愧爲麒麟之名。
“我不知北疆還有多少靈寶未出,但應`召的各位元神也是各有底蘊。既然如此,我建議後面數陣皆以神通對戰,免得我人族各宗的底蘊白白折損於此。”
鄭景星昂着頭顱,淡然開口,“誰贊成?誰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