剎那之間,劫陣之中一片混沌,森然妖氣如同堅固的鎖鏈,向着姜默舒捆了過來,臨頭的殺拐更是攜着無窮巨力,轟然砸下。
青冥虛空齊齊震動,生出劇烈的變化,凜凜殺機更是映得雲界上方皆爲凌厲。
姜默舒微微頷首,頓時就知道了,藍菩妖聖就是他入道以來最兇橫的對手,沒有之一,蓮醍天子不如這位暴烈妖聖,南域龍君也要輸上幾分,甚至,就連東界妖廷召出的玄武之形,都難以匹敵。
事實上,北疆的諸聖、應`召的元神並沒有判斷錯,這位溯雪妖廷曾經的底蘊,鬥法委實強橫無匹,便是以他這般爭勝瘋魔,對上眼前這個老太婆,都不由得要小心行`事。
轟!
劫陣中的青冥如同琉璃玉碎,頓時出現了一個黝`黑的破洞,數十道裂縫延伸向外,宛若猙獰的傷口,卻代表了血脈中最極致的破壞之力。碎裂的虛空碎片分散四射,又很快消逝於虛空之中,彷彿幻美光雨,從虛幻中來,又靜靜歸於了虛無。
揮垂懶爲天地宰,行來卻嫌天地窄,於此討那殺伐債,於此將那默天摘。
卻道是天地可改,命劫當開。
原本森白如玉的蚩尤解,眼下已然出現深深的裂紋,宛若無數醜陋的蜈蚣攀附其上,彷彿下個瞬間就會裂解成碎絮,不堪一擊。
姜默舒踏在後羿肩頭,輕輕呼出一口氣,便是他也不曾料到,藍菩妖聖的神通是如此驚心動魄,一擊之間,已然是有着裂天破地之威。
以煌煌劍氣稱雄的神魔劍道,面對眼前這絕強妖聖的兇橫攻勢,倒顯得有些不自量力了。
劫陣正中,藍菩妖聖擡起眼來,漠然而冰冷的注視着姜默舒,眸子中更是有着幽幽如淵的黑暗。無數雄渾的妖氣從她的周身爆發出來,無窮無盡,橫貫於劫陣之中,風雷之聲隱隱約約,似有破天之勢,似有鎮聖之權,似有滅神之威……
“你果然是劍修。”藍菩妖聖的嘴角彎起冰冷的笑容,沉沉出聲,“姜默舒,那我該稱你爲刑天之主呢,還是默劍呢——在你身死道消之時!”
無數妖氣凝爲太古神山,重重壓在了劫陣之中,虛空都被盪漾起層層漣漪,金丹劍域被其一激,錚錚之聲大作,爆發出億萬劍氣如同星雨,四射開來。
如命數剝落了俏胭脂,似逝水蕩去了驚鴻志,徒留青山應如是,絮夢不相識。
龐大到足以令天地枯榮的妖力,帶着凜凜威勢,徒然降臨到姜默舒的身周,彷彿能將所有的一切盡數壓垮。
姜默舒的眸子中變得很是幽深,更是蕩起了一絲空靈的殺性,如花開花謝,如日升月落,劫陣之中突然出現了一個溫潤的聲音,是神魔道子在輕聲漫吟,
“除天之光害,恤地之百艱,殺得妖窮,爲人道敬,爲鬼神宗!”
“殺妖!”
昂藏大漢昂起不屈的頭顱,仰身長嘯。
突兀的神魔真言彷彿不是命令,而是帶着誠意的邀請,后羿身上當即騰起煌煌至極的戰意,好似恨天無把,恨地無環,神魔猛然伸出雙手,扯住了沉沉的妖氣,古樸方拙,卻是猛地一撕。
既無光氣萬道,也無激烈異象,只有如撕錦帛之音,沉沉妖氣彷彿受到了某種力量的壓制,就這麼毫無掙扎地被扯成了兩半,甚至被后羿接觸之處,妖氣彷彿被生出了靈性,不住地退避,似是在恐懼着什麼。
這一幕落在各廷妖聖的眼中,當即令一衆聖尊喟然嘆息。專爲剋制所有妖族煉製的神魔?本來各廷妖聖絕不相信天地中會有這麼逆天的道韻,然而如今事實就在眼前,實在可怖可嘆。
“明凰,機會實在難得,我見識有限,你且看清楚一些……”迦雲真輕輕一嘆,眸子中的警惕不見消減半分。
第三明凰輕輕點頭,瑩瑩美`目之中更不敢有絲毫放鬆,全神貫注地注視着劫陣之中的爭勝劫殺。
她曾無比渴望能見識到后羿神威,哪怕付出她的性命,可惜求而不得;幸好妖師吃準了刑天之主落鳳的決意,悍然賭命纔有了眼下的機會,她哪裡敢有半分怠慢。
“難道就連藍菩都打不過後羿?”焚南妖聖眯着眼睛,滿臉不可思議。
“我不知道,萬一默舒有辦法將后羿神魔送出劫陣呢?”
妖師輕輕摩挲着手中的玲瓏金戈,淡淡開口,“便是默舒於劫陣之中身死道消,萬一命曇宗刑天峰有其它神魔之主可以御使后羿神魔呢?”
甚至他已然開始了分析和推演,若是其他人可御使后羿神魔,最有可能的是誰。
一個名字倏地從他的妖識中跳出,暗皇,尚春如。
默舒爲命曇宗留下的後手,會是她麼?妖師凝着眉眼,苦苦思索起來。
劫陣之中,是妖聖與神魔在悍然對攻,不停地廝殺,彷彿兩頭飢腸轆轆的兇獸,慘烈廝殺於蠻荒之中,撞碎彼此的鱗片,比拼彼此的爪牙,扯落彼此的血肉,彷彿總有一刻,會分出勝負和生死,踏在對方的屍身上大口嚼吃。
是殘忍的承認,是淋漓的殺掙,各有鮮活,各有縛困,皆以性命賭一勝,堪堪生死來相問,
神通瀲作刃,踏世爲何爭?
“姜默舒,難道我還值不得后羿一箭?”
藍菩妖聖狠狠將柺杖砸下,其勢崩雲裂霄,她滿頭銀髮已然披散開來,雙目中宛若有着雷鳴電火,犀利迫人,顯得極其森然恐怖。
后羿的戰軀之上,當即爆開了巨大的傷口,灑落了如瀑金血,神魔不退反進,同樣惡狠狠地反撲過去,兇狠的怒吼從神魔口中傳出,恍若不忿眼前的一切,便要撕碎眼前的一切。
“藍菩大聖果然不凡,我殺敗如此之多的妖聖,大聖是唯一能讓后羿神魔都擒之不下的妖聖,令我很是佩服。”
姜默舒一手持着蚩尤解,一手持着三界花,很是感慨,“若是能確保一箭將大聖入滅,我倒也就咬咬牙用了,但大聖始終不現出真身妖形,我可不敢隨意浪費。
行`事總要爲將來留些餘地,大聖覺得我說得可對?”
姜默舒此時話中的讚賞委實是出自真心實意,眼前這位老婆婆當真是歷久彌堅,對血脈神通的挖掘遠超姜默舒見識過的諸多妖聖,甚至可以說,哪怕是放在前世神話中,想來也必然有着不小的威名。
畢竟窫窳、鑿齒、九嬰、大風、封豨、修蛇,這六個被后羿所殺的妖靈,隨便哪一個也不弱於這方天地中的妖聖了。
哪怕道韻剋制,后羿卻依舊沒法將對面擊殺,可見這位妖聖底蘊深厚至極,怕是駭人聽聞。
“你既然入了劫陣,居然還有心思想着將來?”藍菩妖聖老眉一豎,頓時森然妖氣沖天而起,瀰漫在劫陣的每一寸空間。
彷彿混沌的大潮,昂揚澎湃於青冥之中,洶涌的潮水不住沖刷着虛空,於劫陣中猛烈地衝擊着神魔和道子。
愈來愈多的星屑,在妖潮的激盪中載浮載沉,映着天光變化,倒也爲這壯麗雄渾的殺劫,添上了一抹明豔。
“那是自然,我時常幻想着這天地中若是沒有妖廷圈養人族,也沒有天魔破界滋擾,該是何等愜意。
我可以吞吐日月長風去,不辭千里記幽奇,也可以飲盡新茶守舊霞,默默無言指落花。”
姜默舒出氣略粗,眉眼中錚意愈盛,渾身的道力爭先恐後地齊齊涌`向手中的玉色曇花。
彷彿水仙照了靜湖,明豔得不可方物,又宛若惡龍睜了兇睛,怒昂顯了恨色,命曇三界花吞吐出妙美霞光,翩然出塵,星屑飄舞得愈發靈動。
藍菩妖聖略一感應,當即冷笑連連,怡然不懼。
區區七階靈寶,更無半分殺伐之力,封疆鎖界之能便是不俗,於這劫陣之中又有何用。更何況,便是姜默舒以這界花於劫陣之中挪移,在妖氣的渾裹之下,又能跑得了多遠,跑得了幾次?
還是說這刑天之主終是明白后羿近戰不是自家的對手,要混淆劫陣中的方位,以便將后羿神魔挪移到他處,用落鳳箭來射殺自己?雄渾兇橫的妖氣中,那些盈盈點點的星屑,彷彿正火上澆油,將劫陣中的凜凜殺爭擲向了更狂放的火焰之中。
用吧!狠砸怒中碎空擊,攪得天地徹底清,閱世曾觀幾秋雨,今鎮殺伐且由心。
藍菩妖聖眸子中生出清明至極的殺意,宛若她見過的北疆無盡歲月中的風雪,枯瘦的鶴爪更是徒然加了幾分力,將柺杖死死捏住,甚至她周身的虛空出現了隱隱爆鳴之音。
她極有自信,自己必然能扛下后羿一箭,甚至在姜默舒和后羿神魔一同蓄力張弓之時,便是最好的出手時機,化出妖聖真身,將神魔道子一擊必殺。
每一次的砸擊,更見恐怖,更是將她所有的妖力盡皆發動了,幾乎凝爲了實質,宛若一片夜裡的繁星,光華流轉,盡顯璀璨晶瑩之態。
在此時這個狀態下,雙方都拼盡了全力。
姜默舒的金丹劍域已然被砸了個粉碎,手中的蚩尤解更是斷爲了三截,便是后羿,戰軀之上也多出了不少的傷勢。
“藍菩妖聖,得罪了。”
神魔道子錚錚眉眼猛然一瞪,神光灼灼,面容之上卻是變得極爲煞白,一股慘烈卻又煌煌的殺機倏地在劫陣中盪漾開來。
道子的右手輕輕`握住了命曇三界花,彷彿握住了一柄劍。
虛空中的星屑彷彿積蓄到了極致,剎那之間,整個劫陣頓時陷入了一片混沌之中,不見浮雲卷靄,不生日月流光,沒了雲濤遠淡,沒了青冥寂寂。
甚至就連諸多元神、妖聖的目光也被盡數隔絕在了劫陣之外。
姜默舒整個人彷彿從水裡撈出來一樣,疲累地坐在了后羿神魔的肩頭,這也代表着他已然用盡了全身的道力。
“呼……呼……”
他粗重地喘了喘氣,頭顱微微後仰。
“你爲了讓后羿神魔順利出箭,居然將整個劫陣化爲了三界花所罩?”
藍菩妖聖的鶴顏染上了嗤笑之色,凜凜殺意卻是半分未減,“我該恭喜你成功了呢,還是該說你太蠢呢?”
“藍菩妖聖說笑了,我曾聽過一句話,覺得很有道理,今日便借花獻佛,送於妖聖了。”
姜默舒掙扎着站起身來,彷彿走了遙遠路途的行者,向着道路邊明豔至極的花朵淡然看了一眼,眸子中無風無浪,盡爲無情形象,“弱小和無知不是修行的障礙,傲慢纔是。”
藍菩妖聖一瞬不瞬地盯着神魔道子的神情,似是欣賞他的溫潤的眉眼,似是欣賞他悍勇的戰狂,也似在欣賞他無礙的道心。
“若是伱生在我妖族……”
藍菩妖聖猛然將柺杖在虛空中一頓,語氣中有着深深的惋惜。“可惜你生在了人族……”
既成定命,既然是涼薄天命,便是有再多的欣賞,也只有嘆息放下。
耗費了如此之多的性命,纔有了這劫爭,纔有了這殺陣,無論如何,都不可能放眼前這位神魔道子逃出生天。
無論如何,刑天之主都要死在此處,哪怕是與他同歸於盡。
“藍菩妖聖你神通太強,又是劫爭之中,還請不要怪我不擇手段,不講武德!”姜默舒勉力方纔站直了身子,衝對面拱了拱手。
“無妨,我老婆子這輩子,也從沒有今日這般想殺一個人而後快。”
藍菩妖聖神情冷淡,卻是微微頷首,算是表達了對道子的認可,“你且御使神魔將殺伐手段使出來,看我老婆子擋不擋得住。”
“既然妖聖開了尊口,那我就不客氣了。”
姜默舒將腳下斷掉的骨刃攝到了手中,輕輕嘆息一聲,赫然用力一彈。
殺伐心事不可說,不瘋不魔不成活,詭身恩怨也蹉跎,正要錚處天地闊。
“刑天與帝至此爭神,帝斷其首,葬之常羊之山,
乃以乳爲目,以臍爲口,
操干鏚以舞!
神魔刑天,且來殺妖!”
轟!
渾身俱是猙獰傷口的無頭神魔猛地出現在劫陣之中,持巨斧執堅盾,胸前怒睛中似有灼灼野火,腹部的森然巨口更是掛着森冷的笑意,正要來逆天,正要來殺聖。
這是?藍菩妖聖只感覺如墮惡夢之中,但她知道眼前絕不是幻境,也不是惡夢……
她猛地轉頭看向姜默舒,卻見神魔道子衝她微微頷首,旋即繼續對着骨刃一彈。
“共工怒而觸不周之山,折天柱,絕地維,
天傾,則日月辰星墜,
地陷,故百川江海歸,
凡事不周則怒觸之!
神魔共工,且來此破聖!”
嘩啦……嘩啦……
浩瀚的滄浪出現在劫陣之中,似天地清濁盡數翻覆,此心烈烈不求渡,似不悔一撞之怒,亦不悔萬骨盡枯,臨劫千仞不過以死來赴。
赤發蛇身的神魔從波濤中踏出,凜凜生威。
藍菩妖聖此時已然目瞪口呆,指着姜默舒的手指抖個不停,似是連話都說不出來了。
“大聖再容我幾息,還有一位,今日之戰卻是不能少了她。”
姜默舒歉意地拱了拱手,聲音幽幽從后羿神魔肩頭傳來,“主要是大聖對上三位大自在天子,依然能戰而勝之,我亦不敢有所怠慢。”
下個瞬間,令藍菩妖聖心神震裂的話從神魔道子口中傳出,
“無間行走姬催玉,請開地獄門!”
劫陣之中,頓時裂開一道深深的裂縫,一位宮裝玉人漫步而出,衝着姜默舒微微福了一禮,“萬鬼旌旗主魂在此,沈採顏見過老爺。”
一瞬間,藍菩妖聖重重嘆息一聲,眸子中的神色複雜到了極點,“誰能想得到,姜默舒,你當真不講武德,真是個混賬東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