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5章 失言

張倓回到政事堂,裡面已經沸反盈天了。

他重重咳了一聲。

其他幾位相爺看他回來,急忙圍了上來。

“張相,安王如何?”

“是啊!能不能救?”

張倓把鍾嶽的診斷說了一遍:“……除了鍾嶽,其他人都不敢說能治。”

衆人爲之一靜。

好一會兒,終於有人開口提起:“聖上還不知道吧?張相要去說嗎?”

皇帝現在連說話都困難,安王摔傷的事,得到確切的消息之前,哪敢去稟報?萬一皇帝一氣之下直接駕崩了呢?

張倓道:“聖上如今這情形,我們政事堂得先拿出主張來。諸位,你們以爲,安王這樣,該當如何?”

這話相當於問他們,要不要放棄安王。

事關立儲,而且還是皇帝危在旦夕的情況下,一時沒人敢開口,都在心裡盤算着自己的小九九。

過了會兒,終於有人試探:“除了安王,也沒有旁人了。四皇子與五皇子,一個十一,一個十歲,未免小了些。”

張倓嘆道:“正是如此。安王的腿傷,也不是不能不好,只是要的時間久一些。四皇子與五皇子,都還天真爛漫。”

他說的委婉,什麼天真爛漫,說白了就是沒有天分,平平無奇。

安王雖然資質也一般,好歹年紀有了,又是兒女雙全。若是他能繼位,局面至少穩固。換成小皇子,難免主少國疑,人心不安。

但要繼續堅持立安王……

“張相,這不妥吧?”果然有人出來說了,“安王如今摔成這樣,能不能好都未可知,單憑鍾嶽一句話,我們就深信不疑?何況,大典之上,叫安王拖着條傷腿去嗎?這未免……”

果然馬上有人跟進:“是啊!這不像話啊!是不是隻有鍾嶽說能治?旁人都說不能吧?便是我們信了,如何叫天下人相信?”

要是安王的腿不能好,哪怕立年紀更小的四皇子,都不能立他。

身有殘疾之人,怎麼能登上帝位?

政事堂爭議不下。

張倓只能道:“那就請陛下決議吧!”

這提議,還有人反對。

“張相,陛下如今這樣,如何做得決定?”

張倓有點不耐了:“那你要怎樣?”

“朝議!”此人道,“這是國之大事,應當由百官共同決議。”

張倓冷眼掃過去,卻見對方目光閃爍,顯然已經有了想要扶持的對象。

他在心裡冷笑一聲,淡淡回道:“好,那就朝議!”

跨出門的時候,張倓瞟了眼郭栩,往常議事,他都十分積極,這回卻跟霜打的茄子似的,無精打采一言不發。

叫你抱安王大腿,沒料到會有這一出吧?

他心裡竟有幾分快意。

張倓回了府。

書房門前那棵樹,葉落了一地,冬天真的要來了。

他揹着手站在窗前,出了一會兒神。

等他回過頭,屋裡不知道什麼時候多了一個人。

此人面相平平無奇,卻猿背蜂腰氣質肅殺,叫人望而卻步。

“屬下見過星官。”他躬身下拜。

張倓看着他,面露感嘆:“多年不見,你還是老樣子啊。”

這人擡起頭,露出淡淡的笑:“星官大人倒是老了許多。”

“呵呵,天天在權勢裡打滾,怎麼能不老?”張倓自嘲。

他坐下來,指了指對面:“坐吧。”

這人起身,在他對面坐下,坐姿十分端正,透着幾分軍隊的氣質。

“時隔多年,星官喚屬下來,是要重出江湖了嗎?”

張倓道:“談不上重出江湖,不過近日隱隱覺得,似乎有人盯上了老夫。”

“哦?何人如此大膽?”

“找你來,就是要知道這個答案。”張倓目中精光閃動,沉下聲音,“你且去查一查,安王摔傷之事,究竟是巧合,還是有人預謀。”

“這是第一個任務嗎?”

“對!”張倓垂下眼皮,“除此之外,召集星宿,會聚雲京!”

“是!”

這人來得無聲,去得迅捷。

只一眨眼,書房又恢復了平靜。

張倓慢慢收拾着書案,不知道他的手在哪裡扳了一下,一個小匣子彈了出來。

他拿起裡面的印章。

當初收進去的時候,他以爲,下次拿出來,可能就是尋找繼承人的時候了。

沒料到,竟然被人逼到這一步。

從皇帝發病開始,這一切就脫離了他的掌控。

失蹤復歸的黃院判,被栽贓的大皇子,再加上摔斷腿的安王。

一環扣一環。

他似乎可以看到,有一個影子,在後面翻手爲雲,覆手爲雨。

至於目標,自然是那個至高無上的位置!

他倒要看看,究竟是哪裡來的牛鬼蛇神!

……

楊殊進宮探望。

裴貴妃欣喜非常:“阿衍回來了?快叫他來。”

皇帝是醒着的,正在貴妃的服侍下,一勺一勺地喝着湯藥。

聽得稟報,目光沉了下來。

不多時,楊殊來了。

他恭恭敬敬地行禮:“臣叩見聖上,見過娘娘。”

皇帝張了張嘴,萬大寶急忙湊上去聽。

“陛下問,安王呢?”

楊殊面露難色,遲疑道:“聖上,不如晚點等他自己來拜見?”

他這樣,皇帝疑心頓起,急急地翕動嘴脣。

萬大寶傳話:“陛下讓您如實回答。”

楊殊不由看向裴貴妃。

裴貴妃剛要張口,皇帝就擺手了。

他激動起來,手顫個不停,看着楊殊的目光還帶着怒意。

萬大寶忙道:“陛下您別急,鍾神醫吩咐過……”

楊殊一看,急忙找了個藉口開溜:“我去叫鍾神醫。”

正好鍾嶽從安王府出來,進宮複診。

萬大寶跟看到救星似的,將他迎進去:“鍾神醫您來得正好,陛下忽然急起來……”

楊殊在外面等了一會兒,皇帝的情況終於穩定下來。

鍾嶽擦着汗去重新配藥,裴貴妃出來跟楊殊說話。

才說了兩句,裡頭又亂起來。

內侍尖利的聲音傳來:“不好了,陛下厥過去了!”

鍾嶽衝進去,看到皇帝頭歪在一邊,已是昏厥狀態,嘴邊還有血絲。

他把了把脈,皺眉問:“這是怎麼回事?不是說陛下不能激動嗎?你們做了什麼?”

他帶進宮的藥童“撲通”跪了下去,瑟瑟發抖:“先生,先生饒命!陛下方纔問,安王殿下怎麼樣,我就說……”

“你說了什麼?”

“我說……殿下的腿不要緊,有先生在,三五載就能如常行走了……”

鍾嶽氣得想一巴掌拍死他:“你怎麼能說?”

藥童抱住他的大腿,哭道:“我不知道啊!我以爲陛下擔心安王殿下,就寬慰他……”

這哪裡是寬慰,根本就是催命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