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3章 明知是假，偏要去信（第二更）
只見那個身影越來越近，越來越清晰。
似乎是一位身形瘦小而又佝僂的老婦人，她頭髮斑白，蓬頭垢面，衣衫破舊，補丁打得層層疊疊，看不出原來的樣子，
她當作柺杖的原本是一根普通的木棍，棍子底部沾着半乾的泥土，棍身很粗糙，只有握手的那一端，被粗糙的手和汗磨的光滑。
她杵着柺棍的手在顫抖，每走一步，腿腳在不停地顫抖，彷彿已經支撐不住她的身體，她的膝蓋始終彎曲着，像是因爲經過了太多太久的長途跋涉，已經伸不直了。
她走着走着，驀然擡頭一眼看見了林蘇青，先是一愣，像是驚住了，大約是凌亂在臉前的頭髮使她看不清，她連忙顫顫巍巍的擡手將臉前的頭髮撩開，打眼一看，更是一震，隨即她向林蘇青伸出手去，遠遠的伸着，張着嘴似乎是要說些什麼，但半天沒說出一個字來，可能是因爲嗓子乾渴得厲害，使她發不出聲音。
林蘇青看出那位老婦人是想招呼他，他連忙快步跑上去，卻在跑近時頓時停住了腳步。
他不敢確信，瞪大了雙眸盯着，喉頭滾動，他也遲遲說不出話來。
二人就這樣面對面立着，那婦人滿面戚容，還未說話，淚水先淌了下來，淚水流過，沖掉她臉上的灰塵，留下了深深的痕跡，至少許多月份不曾梳洗了，頭髮也打了結。
林蘇青一句話也說不出口，眼眶通紅，鼻尖也通紅，淚水滾燙，涕泗橫流。卻強忍着不哭，忍得太陽穴上青筋暴凸，忍得脣角不停地抽搐，忍得渾身顫抖，忍得腳步不由自主地上前，退下一軟，跪在了那位老婦人的跟前。
得見她布衣長褲，都不是原先世界裡的穿着，想着應該過來這邊許久了。
而後，他伸手以衣袖擦乾了老婦人臉上的淚痕，特地撩起來外紗，用長袍的錦緞質地去擦，那樣會比紗質柔軟一些。
“平安就好，平安就好……”老婦人輕輕地拍着他，掛着淚痕笑吟吟的，“見你平安，娘就是死也可以安心了……平安就好……”
老婦人飽經風霜的臉上爬滿了縱橫的皺紋，連同脖子也都鬆垮的掛着猶如溝壑皺紋。她的皮膚粗糙焦黃，幹出了許多裂痕，顴骨上很有幾塊被太陽曬出的褐色斑點，那些斑點順着她的臉頰蔓延着，甚至蔓延到了脖子，到了手背……
“唉……”老婦人長嘆道，“你忽然失蹤了，娘報了警，找了幾年也沒能找到，娘到處去燒香拜佛，道觀也進，寺廟也進，求求菩薩和神仙們保佑你平安大吉……”
“您是如何過來的？”一邊走着，一邊同她聊着。
林蘇青連忙起來，迅速跑去邊上選摘了一些寬大的新鮮的綠葉，又跑回來，將綠葉捲起來，走到偏上游的地方，蹲在湖邊去打淨水。
如是這般……便權當是真的吧，且讓他自欺欺人，且讓他陷在其中，且讓他先貪着這點小小的美好吧。
那老婦人含着淚水笑着撫摸着他臉頰，慈祥道：“以前都叫老媽，忽然改口了……不過也很好，叫什麼都好，媽聽着都高興。”
他曲膝扶着，當老婦人站穩後，他才小心翼翼地起身，並留意着老婦人的膝蓋，他想慢慢地將她扶着完全立起來，可最後發現，她的膝蓋已經直不起來了……心裡猛地抽了一下，痛了許久。
……
說着時她的眼淚又涌了下來，她擡起皸裂的手，抹去了淚水，有些哽咽道：“後來有一處道觀，娘去叩拜時，那裡有位道長就問娘——是不是有家人失蹤了？他說還活着，他知道在哪兒，但不知具體地點。”
這才用衣袍擦乾了水跡搬過去，扶着老婦人坐下，而他則席地坐在老婦人的邊上，靠着她的腿，像兒時那樣。
她便默默地流着淚，默默地看着林蘇青。淚水從來沒有斷過，而渾濁的眼睛裡所蘊含着的卻是滿滿的笑意。她此刻，很幸福、很開心、很滿足。
那些曾經想大吐的苦水，想大發的牢騷，想述說的委屈，想傾訴的話語……都沒了，沒了。一切都好，您不必擔心。
“兒子一切都好。”林蘇青如是說道。
他將老婦人扶到了那艘舊船的地方，扶着她站定後，他便小跑着跳上船去，將一張滿是灰塵的小凳子撿出來，而後跳下船，拔了一把野草折起來當作刷子，在湖邊將小凳子洗刷得乾乾淨淨。
時間爲何不能好好的待她，爲何要讓她衰老得這麼快，爲何……爲何要讓她瘦了，爲何要讓她的背佝僂了，爲何要讓她的頭髮花白了……爲何……
“娘。”不知怎的，他已經叫不出那邊世界的稱謂，已經改不回去了。
便就這樣，彼此以淚洗面的看着。
他們看着湖泊，看着遠方，林蘇青閉着眼睛，想要慢慢的享受，即使一切都是假的，他也想珍惜這個時刻，記住這份感覺。
她的眼窩深深凹陷，大而腫脹的眼袋將她的眼瞼往下墜着，將眼眶墜成了窄窄小小的三角形，雙目渾濁，偏偏能映出林蘇青的面容。
老婦人顫巍巍的想去扶他，扶不住，便就作罷。
林蘇青不知該如何迴應，曾經受過的好多委屈突然全都忘了，曾經想說的所有話忽然全都想不起來了，看着眼前的人啊，只覺得難以理解，難以想象。怎麼忽然就蒼老了如此之多，他爲憔悴滄桑的老媽感到委屈，她是這樣好，這樣溫柔，這樣善良……
林蘇青轉身將老婦人擁入懷中，實在忍不住淚水，在不被她看見的時候，悄悄地滴落了下來。
打水時他還特地的細心的蕩了蕩，盪開層面上的，只打底下的。儘管湖水已經很是清澈了，但感覺這樣會更加乾淨一些。
“娘……”林蘇青失聲呼道，聲音始終在喉嚨里拉扯着，一開口便啞了。
“兒啊快起來，地上溼氣重，別傷了你的膝蓋。”老婦人輕輕丟開柺棍，伸手去扶他，卻是一個沒站穩，自己差點摔倒，好在林蘇青連忙起身去扶住了她。
“娘，您先稍等，兒子去給您打些水喝。”
他心裡明白，這或許只是一個幻境，懷中所抱着的可能也只是幻象。可這一切都是那麼的逼真，那麼的親切……
林蘇青卻捉住了她收回的手，輕輕地拉了回來，覆在了自己的臉上。手很冰涼，掌心很粗糙，新舊的繭疤磨着他的臉龐，真實而又圓滿。
老婦人的淚水淌了又淌，她用了手心又用手背，抹了又抹，道：“娘便來找你了。”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等這一刻等了有多久，等得有多苦，等得有多辛酸。便就這樣吧。一切都好……
擁抱使得人心都軟下去了，起伏不定的情緒和感傷也都隨之淡了下去。眼前有着幸福與美好，要抓緊，當珍惜。
“娘，您別再說了，您受的苦兒子聽不得。”光是一想，就心酸得猶如被千刀萬剮。
林蘇青擡手擦去了臉上的淚水痕跡，道：“娘，咱們去那邊坐。”
她顫抖着伸出手去，想摸一摸林蘇青的頭，卻在即將摸到時，停了，又緩緩地、不捨地……收了回來。手指微微收了收，怕是自己的手弄髒他的頭髮。
“兒啊。”老婦人開口時嗓子乾澀得失聲。
他扶着老婦人，張望了四周，發現沒有適合能坐下的地方，便將她往小船那邊扶去，一路走得小心而且緩慢。
在他打水時，那老婦人與他說道：“兒啊，你隨娘回去吧。”
最近兩章，可能會有一些讀者看不懂，明知是幻境，小青青爲何還要陷進去，作者君也不好解釋，只能說——人性的弱點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