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高漸離用的是狐狸的這張臉，我忽然醒悟過來。
這場酒宴本就是爲了慶功而喝，橫公魚巢被端，無腸公身死沉入大海，高歡在天之靈可以瞑目。高漸離此時已毫無牽掛，自然開心灑脫。
這還是我第一次見他飲酒，倒頗有劍客的灑脫恣意。
可惜，我此時卻恣意不來，尤其是對着他的這張臉……我轉了一圈，費盡周折卻什麼都沒得到，最後一點希望，卻浮在醉魂香這根“稻草”上。
抓不得，因爲會沉溺。但又不捨得放手，因爲那是喚回狐狸唯一的希望！
“恭賀你大仇得報，無憾了！”我端好天青色的碗，發現自己的手指竟然白的嚇人。我將碗輕輕與他同色的碗相碰，清脆的聲音宛如我此時裂紋四布的心正在破碎的聲音。
高漸離還想再說什麼，可我已經無心去聽。只是只顧端了酒碗一飲而盡，甘洌的青梅酒竄進喉間，宛如從骨頭裡竄出一團火來。
放下酒碗的瞬間，我聽見對面傳來一息輕嘆，緊接着，高漸離也舉杯飲了青梅酒。
“淺淺，你會達成心願的。”他放下碗，舉起筷子夾了一箸晶瑩雪亮的鮮魚片，在醬汁裡沾了沾，“雖然我大仇已報，但我們的約定還在。只要你的心願尚未達成，我便會相助到底。”
說着，他把魚肉放進口中，嘖嘖誇道：“好吃！不比那橫公魚的魚肉差。”
“多謝。可惜……天知道我此回會不會成功？若是我一直不成功，難不成你能陪我一輩子？”我沒有舉箸，而是徑直拿了一壺酒，拔掉木塞嘩啦啦往天青色碗中倒。
他微微一愣，旋即放下筷子奪過我手裡的酒壺也往他自己的碗中倒酒。
酒滿，高漸離纔將兩個只倒了一半的酒壺靠在一起。他端起酒杯，像是在對我說，又像是自言自語道：“那又何妨？得摯友如此，我高漸離不怕賠上一生！”
說罷，他一仰脖子將酒灌進肚子裡。還刻意朝我揚了揚見底的酒碗，面上已有半莫迷離之色。
“賠上一生……”我低喃着也喝下碗中的青梅酒，“好生虧本的生意！不過，即是身爲摯友，我便不會讓你如此做。我寧願心有不甘，也不會讓自己心有不安。”
我不安的太多了，不想再徒加一筆。
吃了口菜，果然是從舌尖鮮到腳底。剛嚥下嘴裡的，就忍不住去想碟子裡的佳餚，不過，此時我更想的是那甘洌馨香的青梅酒。實在是勾人得很。
“不虧！人這一生，能有幾回遇見摯友的機會？”高漸離乾脆丟下碗，提着酒壺就開喝，“我高興！我願意！”
哼！我忍不住哼笑出聲：“真是個蠢笨的劍客！”放下筷子，我也抓起酒壺喝起來，恰時，小龍不知何時竄到我身邊，它好奇的盯着我手裡的酒壺，鼻子嗅啊嗅。
“狻猊，你也想喝？”我將酒壺懸在它的腦袋上方，晃了晃。
“想喝。”小龍的話像是含着口水講的，可見它這是饞急了。它的尾巴在帶着桂花香氣的青煙裡搖來擺去，激起一個又一個的漩渦。
我把酒壺微微傾斜，酒液傾倒而出瞬間落進小龍及時張開的口中。
“嘿！小傢伙真是長了條好舌頭。”高漸離歪在席案上，將酒菜往中間推了推，手肘撐着桌面手掌半握成拳撐着側臉。另一隻手提着酒壺隨意搭在半曲起的膝上，時不時喝上一口。
他這模樣，確實不怎麼像方纔正正經經的劍客。
我瞥了他一眼，卻是怔住了。這副模樣，怎麼越來越像狐狸了？是他喝多了……還是……我喝多了？呵！還用想嗎？肯定是我喝多了！
甩甩頭，我把手裡的酒壺直接塞進狻猊懷中：“這壺就都給你了，拿去喝。你家主人我不差這壺酒！”
“喝完了，這裡還有。”我很豪的再摸過一壺酒，“啪”地拔開木塞，對着高漸離道：“來，今天是爲你慶功的日子，有這麼多好吃的、好喝的，可別浪費了，喝！”
他還歪在桌上，朝我揚揚手裡的酒壺：“喝——”醉眼朦朧中，他就着手裡的酒咕嘟咕嘟喝了一通，之後腦袋往旁邊一倒睡過去了。
“哈——啊，原來你的酒量竟如此之差！”我撿起一隻筷子戳了戳他，“你用的可是狐狸的身體，怎麼就那麼弱啊？”
對方還是沒反應，我無趣的丟了筷子。再看小龍時，它也已經喝得神志不清，抱着酒壺四腳朝天躺在煙霧裡，嘴巴張着，舌頭歪在外面……
糟糕！這小傢伙該不是……死了吧？！
“狻猊！狻猊！”我丟下酒壺，腦袋沉沉的爬過去，照着它的臉就是“啪啪”連拍數下，“狻猊！狻猊！你怎麼樣？喂喂！”它忽地抽抽鼻子，肚子大大起伏一下，扭了扭身子往旁邊一挪，繼續呼呼大睡。
呼——整半天又是個沒啥酒量的醉鬼。嚇得我酒都醒了。
我撿起在地上滾了幾圈的酒壺，發現裡面還有一些，不由得往後一仰坐在地上，一隻手撐在身側，單膝曲起一口酒倒進口中。這個房間的視野真的很好，坐在地上可見朗朗星空，站起來便可看見萬家燈火……
和豢龍城的一處宮殿竟是那麼相似……那裡也可以看見萬家燈火，特別是祭典的時候，整個城市都熱鬧的不像人間。
“龍師之側，火帝並王，鳥官鳴頌，人皇尊崇……”對着星空，我幽幽唱着當初自己即位時念的詞賦，那天之後，這首詞賦成了臥龍谷百姓的新歌，剛開始的時候我還感覺很彆扭。
後來，竟漸漸的自己也能隨口唱出來。就如現在，無需刻意去想，就那麼自然而然的唱了出來。
忽然，我鼻子一酸，視線也模糊了。可我依舊輕輕地唱着，勾着脣角，相信自己能喚醒狐狸，也能同他一起回到臥龍谷。青梅酒入口，甘洌直襲心肺，宛如看不見的颶風。
後面條地傳來低沉優雅的男聲，唱了我接下去要唱的句子：“百年馴龍，興我城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