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昏【辛夷塢】_分節閱讀_44

她感到無比妥貼,這也許是穿這身打扮的人皮膚白皙,眉目清朗的緣故,至少決不招人討厭。

“好安靜啊,太靜了,像追悼會。”美女壓低了聲音對向遠說。

向遠心有慼慼然,笑着點頭。

美女得到了響應,繼而又朝她湊近了一些,認真說道:“你笑起來的樣子有點像陸明君。”

向遠其實並不知道陸明君是誰,也不知道對方這句話是褒是貶,於是順口也給了對方一句,“多謝,你不笑的時候像英格麗?葆曼。”

“英格麗?葆曼”頓時笑得天花亂墜,“有意思有意思。我就知道這裡的人裡你最有意思,你穿得都比他們有個性得多。”

向遠低頭看了一眼自己萬能的白襯衣,明智地選擇對她的評價不作回答。那女子好像這才發現自己的套近乎有些突兀,於是笑着自我介紹:“你好,我叫章粵。”

後來,向遠有一次問章粵,“我第一次見到你那天,你爲什麼穿一身那麼奇怪的顏色?”

章粵回答:“我那天出現在永凱之前,已經有一個半月沒有在白天外出行動,所以想挑個陽光一點的顏色。我還以爲我穿得很好看。”

她也回問過向遠,“那天面試的時候,四周靜得要命,誰都不吭聲,你爲什麼要跟我說話。”

向遠說,“通常像你這種打扮出現在公司裡的,不是老闆的女兒就是領導的小蜜,這兩種我都不想得罪。”

當然,這些都是後話,當時相鄰而坐的向遠和章粵並不知道後來會成爲朋友,她們打過招呼,相互自我介紹,話題依舊少得可憐。

章粵百無聊賴,低聲問向遠,“這裡坐着那麼多男人,你覺得哪個最有型。”

向遠環視會客廳一週,最後選擇了用手在面前的宣傳冊首頁一指,那裡是永凱大老闆章晉萌在辦公室內的工作照。其實當時向遠並無百分百的把握確定章粵就是章晉萌的女兒,她指着章晉萌的照片回答章粵的問題沒有討好之意。本來,章晉萌年過半百,但面容身材保養得宜,看上去甚至要比跟他年紀相仿的葉秉林要年輕十歲,他面目端正,眼神從容,想必年輕的時候可以迷倒不少女子,即使作爲知名的成功商人,他眉宇神色間也並無銳氣和疲於奔忙之色,濃重的書卷氣使得他看上去更像一個商人。當然,向遠認爲的“有型”更多的是出於對章晉萌傳說中眼光精準,善於抓住政策契機,投資鮮少失利的推崇。

章粵當下拍了拍向遠的腿,“眼光不錯,你指的這個到現在都還是個風流倜儻的老帥哥,不過他不算,我是問在場的男人。”

這個問題向遠並不太感興趣,不過枯坐着也是坐着,她配合地再次四處看了看,然後虛指了一下小會客廳的落地玻璃窗那頭,端坐在主面試官位置上的年輕男人。即使隔着這麼遠距離看過去,用“謙謙君子,溫潤如玉”來形容他似乎也並不過分。

“誰?”章粵好奇地挑高了眉。

“那個豔屍。”

章粵撲哧一笑,是她對向遠說這裡像開追悼會,那麼人人必須瞻仰的面試官自然是就像是追悼會上那個惟一的主角――屍體。

不知道是心靈感應還是什麼,“豔屍”似乎意識到外面有人對他不尋常的關注,透過玻璃朝她們的方向望了一眼,然後抿嘴一笑。

“他是對你笑嗎?”向遠問。

章粵說:“是啊,我就是那個來找‘豔屍’吃午餐的寡婦。我跟你真有共同語言,你覺得有型的兩個人,一個是我老爸,一個是我老公。”

那一次面試,向遠最終被“豔屍”――永凱的行政副總,也就是章粵的夫君、章晉萌的乘龍快婿沈居安錄取,她不知道是因爲她表現過於優異力挫羣雄,還是章粵的枕頭風最終起了作用。她成了永凱財務公司的一名成本覈算會計,七個月後,她調職爲沈副總的助理的助理,也就是副總身邊的二級助理。

沈居安在永凱主管市場開發,他和他身邊的工作人員構成了永凱最前線的參謀部,和他謙和儒雅的外在截然不同的是雷厲風行的工作作風,用永凱總部的人的話說,十八樓章董身邊的人個個帶眼鏡,十七樓副總的小兵走路像是衝鋒。

沈居安就是這樣一個充滿了矛盾的人,據說他出生貧寒,沒有任何背景,僅靠一付好皮相娶得章家公主,一躍成爲東牀駙馬,可這個靠女人起家的男人在非議中一路高升,背後閒言碎語的人不少,但當面能找到理由撼動他的人卻一個也沒有。永凱的男人,誰都在心裡鄙薄過沈居安,可誰都想成爲沈居安――當然,也沒有人可以代替沈居安,他坐擁如花美眷,卻平均每天工作十五個小時以上;他就平時連對待大廈清潔工都彬彬有禮,笑容令人如沐春風,裁減冗員、打擊商場競爭對手時卻著名的“心狠手辣”;他從不否認自己靠一場婚姻謀得了如今的名利,卻能讓永凱的投資增長額短短三年內在他手中翻了一番……到了最後,所有的人能夠挑剔他的最後武器也只剩下他“攀龍附鳳”的婚姻,可他的婚姻偏偏是幸福的,在任何人眼裡,他和章家大小姐都是神仙眷侶一般的恩愛夫妻。他身邊的員工,往往是整個永凱最能幹的、熬夜最多的、老得最快的、升得最早的。向遠雖然只是二級助理中的一個,不過她欣賞沈居安的辦事方式,也很適應這樣緊鑼密鼓的工作節奏,在永凱的日子後來竟成了她記憶中最快樂愜意的工作生涯。

章粵和向遠的友情莫名其妙地持續着,向遠雖然人前都是一付笑臉,但其實並不是個容易混熟的,何況是跟她出身背景、性格愛好大相庭徑的章粵,但是跟章粵打交道的時候,章粵很容易讓人忘記她是永凱的千金,向遠老闆的老闆的夫人,她就是她,左岸的老闆娘,交際如雲,可偏跟還是小兵一個的向遠做了朋友。

向遠跟章粵熟悉之後不得不成爲左岸的常客,按章粵的話說,她爸爸和丈夫的事業算什麼,都比不上她的左岸有意義。

向遠在左岸見過好幾次沈居安,有時是來接妻子,有時是帶客戶來捧場,他在這裡見到向遠,並不擺領導的架子,笑着跟她打招呼,完全就像她不是他的員工,而是他妻子的朋友,倒是向遠自動跟他保持距離,甚少主動套近乎,回到公司,各司其職,決口不談私事,章粵從來不問,向遠也不怎麼提她夫君工作中的細節,這大概也是厭惡拉扯裙帶關係的沈居安並不排斥向遠的原因。

沈居安在的時候,鳳凰一般的章粵就像只小麻雀一樣圍繞在他身邊,歡快地嘰嘰喳喳,他總是溫柔溺寵地看着他的嬌妻,畫一般的一對璧人,天造地設,誰都稱羨,可是,向遠打賭沈居安並不一定知道章粵酗酒,至少不知道程度之嚴重。

向遠去左岸大多數是在章粵留給自己和熟人的貴賓廂裡,人少的時候,章粵就開始一杯杯地喝,50多度的烈酒,飲涼白開一樣,向遠不喝酒,也不喝飲料,通常只是一杯水,跟章粵各喝各的,偶爾碰杯,互不妨礙。經常和章粵在一起的還有她的表弟程錚,不過按照章粵的說法,以前沒結婚的時候跟程錚喝酒才叫一個爽快,後來他家裡有了人,收斂得居家婦男一樣,不到十點就頻頻看錶,還不如跟向遠用白開水碰杯有意思。

向遠不是沒有勸過章粵,喝酒傷身,少喝點。章粵總是笑着問,不喝乾什麼。就連程錚也對向遠說,能勸得住的話他早勸了,章粵不糊塗,她高興,就由她去吧。

有時喝得爛醉,如果向遠次日休假,章粵就會央求向遠送她回去,向遠大學時候考的駕照,如今纔派上用場。章粵婚後跟單獨沈居安同住,自家的樓盤,當然挑最好的地段最好的一棟,然而不管怎麼醉,她都會捱到早晨才肯回家,沈居安很早就開車出門,他想必很少見到妻子的醉容。

章粵的酒醒得快,獨自在家昏睡半日,清醒後又是一個玉人,她告訴向遠,因爲彼此的作息時間不同,害怕互相打擾,她和沈居安分別睡在不同的房間,彼此有時間有興致才“約”在一起。章粵自己打趣自己,說一輩子都在約會,到老都新鮮。

“人人都說我最幸福,向遠,你爲什麼不問我幸不幸福?”章粵說。

向遠冷眼看她:“好吧,你幸不幸福?”

章粵點頭,“我很幸福。”

第二十四章

章粵說,身爲女人,她有權利放縱自己感情用事,遠離理性,遠離規則,所以笑她把自己的店起名叫左岸。

向遠嗤之以鼻,“你當然可以理所當然住在‘左岸’,可普通人工作一天甚至幾天,累得像條狗,掙來的錢未必買得了你這裡的一杯酒,拿什麼本錢感情用事。你放眼望過去,大多數人還是在你對岸忙活。”

她說的大多數人也包括自己,工作了之後,她就像這個城市所有的上班族,早出晚歸,忙忙碌碌爲了三餐。幸而永凱待遇頗豐,向遠除了供自己日常用度和向遙的學費生活所需,還在公司附近租了個小小單間,蝸牛殼一般,但也尚可棲身,早年購買的幾支股票到現在翻了幾番,找個合適一點的時機拋出去,再奮鬥一兩年,買下這樣的一個蝸居也不是什麼遙不可及的夢想,向遠沒有什麼不滿意的,她知道自己一定能在這個城市找到一席之地,甚至比想像的更好。

她還是不時地給葉叔叔和葉太太打電話,相互慰問近況,可葉家還是踏足得少了,偶爾也去吃頓飯,葉太太還是那麼深居簡出,見了向遠,卻總說寂寞。葉騫澤進入江源後,葉秉林肩上的擔子似乎並未減輕,忙碌依舊,可年紀畢竟擺在那裡,同樣的工作強度,他應付起來要比以前要力得多。向遠也見過葉騫澤一兩次,簡單地打聲招呼,說些浮於表面的問候,她感覺得到騫澤微弱的失落,距離真是一種微妙的東西,他回國後,她和他人離得近了,心卻遠了。

其實向遠對葉騫澤沒有怨懟,他們的疏遠也許並不是他的問題,他還是跟以前一樣,真心地想把她當作朋友――也許一直以來都是如此,只是她自己醒了。每離他近一些,向遠就會發現自己的剋制力並沒有想像中的可靠,她理解他,可是看見他,心裡還是會難受,她不願意自虐。

聽葉昀說,葉靈的病情基本上穩定了下來,但是像正常人那樣上學、工作是不太可能了,大多數時候她都在自己的房間裡想着自己才懂的心事,即使不發病,也有可能一整天一動不動。葉太太、楊阿姨和葉家請來的一個專職看護都日夜守着她,醫生也定期到家裡來作檢查,她的病沒有惡化,但也看不到痊癒的希望。

葉昀還是葉家跟向遠關係最密切的一個人,他放了學後經常自己坐公車到向遠的住處去找她,每次都有充分的理由,有時是送去葉太太新烤出來的一盒餅乾,有時是問一道簡單的代數題,有時是跟同學在附近的場地打完球順便來看她,來了必定蹭頓飯,向遠不煮,他就自己做。遇上向遠臨時有事出去,他也不急着走,繼續在她房間裡上網,回去的時候給她帶上門。來的次數多了,房東也認識這個穿高中校服的男孩子是向遠的弟弟,有時向遠不在,房東也會主動給葉昀開門。最讓向遠驚訝的是有一次她加完班回家,竟然看到葉昀在她對門那個眼高於頂的外企熟女家裡看電視。

自從向遙的那一番話之後,向遠對葉昀其實一度心懷芥蒂,不是沒有過恨意,可說到底,恨也無濟於事,向迤死得太早,向遠努力回想,然而一路走來,葉昀陪伴在身邊的記憶已遠多於她那早夭的弟弟。原來再至親的人也是一樣,人死如燈滅,活着的人都貪戀觸手可及的親切和溫暖,也不是她忘了阿迤,而是比起阿迤留給她的慘痛,她更願意記得葉昀笑起來的樣子。有時向遠這麼對自己說,如果葉昀當年真的做錯了事,那就把代替阿迤當作是對他的懲罰。

有一次,向遠出門忘記帶鑰匙,恰逢房東外出旅遊,大冷天的,她瑟縮在家門外而不得其入,最後不只有請鎖匠撬了門鎖,這才解決了問題。她想起章粵的一句話:“你知道單身女人最重要的東西是什麼嗎?NO,NO……不是男人,而是門鑰匙。”於是重換新鎖的時候,除了交還房東一把外,向遠也給了葉昀一把,以備不時之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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