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郇先生是要帶我去哪兒?」鸞夙坐在顛顛簸簸的馬車之中,謹慎相問。
「祈城。」郇明言簡意賅。
「郇先生與家父究竟是何關係?府院之中爲何會有凌家墳冢?」鸞夙再問。
郇明面上似有所想,目光悠遠綿長,半晌方回過神來,道:「你話太多了,在我沒有確認你的身份之前,我不能說。」
「敢問先生要如何確認?」
「到了祈城你便知曉。」
鸞夙唯有住嘴。
這一路之上,郇明待鸞夙甚是禮貌,言行舉止並無逾越,只是口風嚴實得緊,無論鸞夙如何套話,他都對凌府之事隻字不提。這也讓鸞夙漸漸覺得,郇明的確應是她父親的舊友,試想若當真是覬覦龍脈之人,又爲何會對她如此禮待?只怕早已嚴刑逼供了。
鸞夙手傷未愈,路上行走多有不便,郇明要分神照顧鸞夙的傷勢,是以二人腳程並不快。尋常五日便走完的路途,郇明駕車直走了七八日,待出了聶沛涵的封邑——房州地界,已是十日之後。
日期:2013-10-18 18:23
「郇先生如此優哉遊哉,難道不怕聶沛涵來尋你晦氣?」鸞夙見郇明並不避忌官兵,忍不住出口問道。
「聶沛涵去京州覆命,一來一回,最快也需一月光景。更何況京州皇子衆多,各個都不是好相與的,保不準他會在京州困上一段日子。既然如此,我又何須避忌官兵?」郇明面露胸有成竹的笑意:「恐怕此刻聶沛涵還以爲你安然無恙在他府裡。」
「郇先生果然名不虛傳,竟連京州的形勢都能探得一清二楚。難怪慕王當初會專程去幽州拜訪您。」鸞夙歎服。
豈知郇明卻是冷笑一聲:「你莫要給我灌迷魂湯了。他去幽州,邀我出山只是個幌子。」
鸞夙不敢接話。
郇明見狀又道:「倘若我沒猜錯,聶沛涵如今尚不能確定你的真實身份。」
鸞夙仍未接話。
郇明再笑道:「連他都不能確定你是不是凌芸,我自然也不能確定了。」
「何以見得他不能確定?」鸞夙終是按捺不住好奇之意
日期:2013-10-18 18:29
「試想他若信了你是凌芸,那日來幽州尋我之時,又怎會帶着你?若當真帶了你,也該教你我二人當面對峙纔是。」郇明捋了捋自己的鬍子,嘆道:「如聶沛涵這般的人,若十分確信你是凌芸,只怕也不會教我如此輕易便將你擄走,或許你此刻早已是慕王府的側妃了。」
郇明這一番話,分析透徹,字字在理,尤其最後那一句「或許你此刻早已是慕王府的側妃了」,不由讓鸞夙想起了大半月前聶沛涵說起假凌芸時的那番話——「我的確對她有所圖。我會娶她。」
不得不說,郇明已將聶沛涵的心思猜準了八分。難怪素日裡眼高於頂的聶沛涵,會對幽州郇明頗爲讚賞,還欲邀請他前往南熙相助。只今日他這一番簡短話語,已能窺得其中真諦了。
幽州郇明,既知南北大事,又能猜度人心,文可入仕,武可用兵,果然非同凡響。
只是比起自己的父親……鸞夙輕嘆一聲,當時她雖年紀尚小,卻也知道父親凌恪的不世之才,乃是國之棟樑。自父親死後,她已不止聽聞一人慨嘆過,放眼北熙再無一人之才能在凌恪之上。
墨門傳人,身負龍脈秘密,驚才絕豔理當如此。
日期:2013-10-18 18:33
每每想到父親,鸞夙都會有些鼻酸。她吸了吸鼻子,又問道:「我還有一事欲請教先生。」
「你先問,我答不答還是兩說。」郇明很是精明。
鸞夙沉吟片刻,緩緩問道:「先生是如何知道龍脈地圖在凌府的?」
郇明一笑:「那日你果然聽見了……是因爲聽見這話,纔想跑的?」
「是我先問郇先生的。」鸞夙頗爲執着。
「到了祈城,若能確定你是凌相千金,我必知無不言,言無不盡。」郇明回道。
又是這一句……看來不到祈城,她是無論如何也問不出個所以然了。也罷,左右此事也急不得,還是先到祈城再說吧。
「你說,聶沛涵會不會帶人來尋你?」這一次輪到郇明發問。
鸞夙搖了搖頭:「在他眼中,我是無關緊要之人。即便他來尋我,也不是爲我而來。」
郇明挑眉:「你這一句話前後矛盾,倒是有些意思。」
日期:2013-10-18 18:33
鸞夙微微嗤笑:「那日我在鬧靜園中並未騙你,我的確是被他從北熙擄來的……他將我當做是人質,不過他欲威脅之人卻沒有反應,所以於他而言,我已沒什麼利用價值了。」
「原來如此。」郇明微一沉吟:「你的作用想來不會到此結束……不過他若不來尋你,倒是正合我意。」
二人在車內自顧自地說着話,不成想馬車卻忽然急剎而停。郇明臉色甫變,坐在車內開口問道:「怎得停下了?」
但聽一個清冷沉穩的聲音在車外緩緩響起:「本王不犯郇先生,郇先生卻來犯本王。這又是何道理?」
這聲音是……聶沛涵!鸞夙亦大爲吃驚,他怎會在此?他不是去了京州嗎?這前前後後算起來,他也不過走了二十二天,怎得這麼快便回來了?且還不是回了煙嵐城,而是到此地了!
郇明倒是頗爲冷靜,側首看向鸞夙,笑道:「看來你的作用並非到此結束。」言罷又輕嘆一聲:「是我失算,再次低估了聶沛涵。」
經過這十日的相處,鸞夙已對郇明有了些信任之感,亦越發相信他是父親的舊友。自己是真心想要與他一同前往祈城的,可如今看來,這一趟是否成行尚且難說。
日期:2013-10-18 18:37
鸞夙有些痛恨聶沛涵打亂了自己的計劃,卻也爲他趕來相救自己而心中微漾。這一分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在鸞夙心中忽然滋長,一時之間令她大感無措。
這是否能證明自己尚且對聶沛涵有一絲利用價值呢?否則他豈肯花大力氣來追蹤自己?她不過是手傷未愈的殘廢一名,如今又已不受臣暄重視,似聶沛涵這種絕不做虧本生意的妖孽,爲何要來尋她?放她自生自滅豈不是更好?
鸞夙心中想着,也不禁爲郇明的安危有些擔憂。以聶沛涵「人若犯我,我必犯人」的個性而言,恐怕郇明此次凶多吉少。
鸞夙仔細想了想,在沒有確定郇明的身份之前,她不能讓他就這樣被聶沛涵殺了。她應當幫他。於是便低聲在郇明耳畔說出一計:「先生挾持我吧,應是能換來一絲生機。」
郇明對鸞夙的提議頗感詫異,卻終是沒有拒絕:「難爲你以德報怨……若你當真是凌芸,凌相死亦瞑目。」言罷已故伎重演,做出鎖喉手的姿勢,扼着鸞夙的玉頸下了馬車。
馬車前方不遠處是足足百餘人的隊伍,人人皆是清一色手持長弓,身穿軍服,似是從何處調遣來的步兵。此刻聶沛涵本尊正坐在馬上,隱帶戾色,親王朝服的下襬已沾染了許多灰塵,上下皆透露出一副風塵僕僕的模樣,應是日夜兼程所致。
日期:2013-10-18 19:03
怎能不風塵僕僕?從京州到此地,快馬加鞭不眠不休也需十三四日,而聶沛涵從煙嵐城入京州,再從京州趕來這裡,幾乎是多了一倍路程。放在平日少說也得行程三十餘日,可他居然只用了二十二天。遑論他還需要一路追蹤。
鸞夙感受着今日掐在自己脖子上的手並不如上次來得用力,可不知爲何,只要看到聶沛涵這副模樣,她都會有一種窒息的絕望之感。
她永遠也不會忘記今日的聶沛涵。無論他是帶着何種目的來救她的,這日夜兼程的僕僕風塵,已牢牢鐫刻在了她的心中。
鸞夙目不轉睛看着聶沛涵,但見聶沛涵也在看着自己,亦或是看着自己身後的郇明。她聽到他清冷的聲音緩緩開口:「郇先生除了會掐女人的脖頸,難道沒有旁的招式了?故技重施,實在無趣。」
日期:2013-10-18 19:07
「故技也罷,新招也好,只要見效便是好計。」鸞夙聽聞郇明在自己身後冷道:「慕王殿下可要小心了,在下若是失了力道,這姑娘的脖子立時便會斷了。」
聶沛涵勃然變色:「你果然是衝着她來的。」
郇明一面挾着鸞夙後退,一面回道:「她是何人,你難道不比誰都清楚?」
聶沛涵鳳眼之中皆是殺意,再道:「今日本王帶了一百名弓箭好手,你若敢殺她,便可試試百箭穿心的滋味。」
郇明仍舊急速後退,棄了馬車改由步行,邊走邊道:「即便是弓箭好手,只怕也會傷及無辜。慕王殿下想好了?」
事實一如郇明所言,單看如今鸞夙被他死死挾持擋在身前,恐怕即便是百步穿楊的神射手,也不敢輕易開弓射箭。聶沛涵終是忍了一忍:「放了她,本王饒你一命。」
日期:2013-10-18 19:12
「看來這姑娘在殿下心中,甚是特別。」不知爲何,郇明的這一句話,鸞夙覺得是說給自己聽的。然而此刻她卻不敢亂動,也不敢亂說話,唯恐自己演技不好,被聶沛涵看出了端倪。眼下她唯一能做的,便是極盡難受之意,讓聶沛涵以爲自己是真的被挾持了。
大約是因爲自己從前的確被郇明挾持過,還險些丟了性命,是以此刻自己再被挾持,聶沛涵竟無半分懷疑。況且聶沛涵本就是個極爲敏感之人,他一直認爲當日郇明要割下自己的舌頭,是因爲自己無意中看到了什麼。而此刻自己再被郇明所挾,他自然誤以爲還是因爲當日之事。
郇明攜着鸞夙一路後退,直到隱隱聽聞水聲傳來,鸞夙才知兩人到了河邊,前方已是無路可走。而這一路之上,聶沛涵一直打馬跟隨,十分謹慎,並未貿然出手。
她竟是在利用聶沛涵的援手,幫着他的敵人逃跑?鸞夙不敢想像倘若聶沛涵知道了真相會如何,此時此刻她唯有祈求雙方都能平安無事。郇明無恙離去,聶沛涵也不再追究。
日期:2013-10-18 19:17
饒是郇明刻意鬆了手勁,鸞夙卻還是有些窒息之意。她看着聶沛涵行止謹慎的模樣,心中突然有些負疚之感,但這負疚感不過維持了片刻功夫,便又被聶沛涵親手打破。
「前方無路可走,郇先生還想要逃?」聶沛涵仍舊坐在馬上:「只要你放了她,我保你安然離去。」
「慕王的話,在下不能信,也不敢信。」郇明再次拒絕。
「找死!」聶沛涵的耐心終於到此結束,只吐出這兩個字,便從坐騎之上抽出弓箭,持弓扣弦朝着郇明和鸞夙所在方向瞄了準頭。
郇明見狀語氣終是有些異樣:「慕王想讓這姑娘給在下陪葬?」
日期:2013-10-18 19:17
「她是死是活,我說的算。」這一句話音未落,聶沛涵已騎在馬上揚手開弓。只聽一聲弓鳴驚起,箭已離弦而發,朝着鸞夙與郇明呼嘯而來。
眼看着箭矢便要射到自己面上,鸞夙大駭之下無意識的閉上雙眼,耳中只聽「咻」的一聲,右頰已隱隱感到擦疼,緊接着一聲慘叫隨之傳來,扼在自己脖頸中的手也頓時鬆了開。鸞夙連忙轉身回看,但見箭矢正中郇明右眼,那汨汨的鮮血從郇明的指縫之間滑落,頃刻已將他半邊臉浸得通紅。
隨着聶沛涵一個「殺」字響起,百餘名弓箭手已紛紛驅馬上前。眼看郇明性命危在旦夕,他卻忽然後退一步,轉身跳入身後湍急的河流之中,身形瞬間被河水沖刷無蹤。
鸞夙驚魂未定,回首再看聶沛涵,但見他仍然手持長弓,身姿挺拔坐在馬上,於紛亂之中面無表情地看着自己。時間彷佛在這一刻停止,飛揚漸起的塵土之中,唯有兩人彼此對視,遠遠相望。
周圍馬匹的嘶鳴聲丶馬蹄聲越發震耳欲聾,鸞夙獨立於這一片混亂之中,忽覺臉上有溼意劃過。她擡手輕輕撫上右頰,指尖立刻沾染血跡,原來並不是淚,而是破相了……
(本章完。還是建議大家每晚過來看。)
日期:2013-10-19 19:3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