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氏翻來覆去睡不着,越想越氣,又道:“蘭丫頭,你動作麻利點兒,磨磨蹭蹭的幹啥?蠟燭也是要銀錢買的不知道嗎?我曉得你不把這裡當自己的家,可也不要糟蹋東西啊。”
蘭猗並不着惱,也不想還嘴,只淡淡應了一聲:“知道了,你睡吧。”
看着她單薄的背影,劉氏心中暗想:真晦氣!要是德海撿回來的是個男娃就好了,多好的兆頭啊!可偏偏撿了個小狐媚子,天生帶香氣,古里古怪的,成天裝着一副委委屈屈的樣子,盡勾引得那些臭男人打一肚子壞心思。
劉氏摸着肚皮,祈禱着未出世的孩兒可要爭氣些,一定要是個帶把兒的。
這樣的美夢並沒有持續多久。兩天後,又到了陳德海放假回家的日子。陳家人望眼欲穿的盯着來路,從早晨盼到天黑,都沒見到半個影子。
“婉如,別老傻坐在門口了!你的蘭姐姐在伙房忙活了這麼久,你也不知道去幫幫忙!真想讓你爹回來吃不着飯哪?”劉氏沒好氣的叫着女兒的名字,眼睛卻仍望着門外,期盼丈夫歸來。
蘭猗從伙房端來炒好的菜,心知劉氏在暗罵她做晚飯花的時間太久了,也不接話,默然坐在桌前。
天色已黑,陳德海仍沒回來。她們只好先吃,一頓飯吃得索然無味。正當劉氏以爲陳德海有事耽擱不回家了,門外一陣急匆匆的腳步聲打破了傍晚的寧靜。
“陳家嫂子,不得了了啊……出大事了!你家男人被莊府的人打死啦!陳家嫂子,你快出來啊!”
劉氏的筷子嘩啦一下掉落在地,急忙迎出去,只見鄰里的廖大叔滿臉驚慌的跳着腳,急得渾身是汗。
“你是說我家德海出事了?他……他……他怎麼啦?”
廖大叔哭喪着臉,一拍大腿:“你家男人被莊府的人活活打死了!哎喲,屍體就扔在莊府的后街廢宅子裡,慘不忍睹啊!聽說明天才派人來通知你領屍,我進城聽到了消息,就先忙着趕來報信……哎,陳家嫂子,你怎麼啦……”
他話沒說完,劉氏已白眼一翻,往後就倒。
“廖大叔,你怎麼能跟嬸兒說這種話?”
蘭猗和婉如纔跟出來,恰巧碰到劉氏聽了噩耗幾乎暈厥,忙幫着廖大叔連拉帶抱的扶起她。
這個廖大叔真是沒腦子,肚子裡藏不住半句話,直來直去的,孕婦受得了這麼大的刺激嗎?不過,陳德海被人打死了?如果這事是真的,那陳家可就塌了天了。
“唉,我這不是着急嘛,出了這麼大的事兒,家裡怎麼能沒個知情的人呢?”廖大叔頗有些委屈,歪歪斜斜的扶着劉氏,像捧了個燙手的山芋。
陳婉如一見此景,小臉漲得通紅,“哇”的一聲,捂着眼睛大哭起來。
蘭猗顧不上安慰這個嬌氣怯懦的小妹妹,忙掐了掐劉氏的人中,好歹弄醒了她。
劉氏睜開眼來,臉色猙獰,如同瘋魔了一般,揪着廖大叔的臂膀大哭大鬧:“是真的嗎?德海死了?你亂說什麼啊……你詛咒我家德海,是要遭報應的!蒼天啊……爲什麼會這樣……我孩子的爹啊……”
廖大叔無奈擡着劉氏笨重的身子,嘆氣道:“甭嚎了,人死不能復生,趕快收拾收拾去領屍吧,真是作孽啊……人就這樣白白死了。”
蘭猗問道:“廖大叔,是哪個莊府的人打死了我陳大叔?爲什麼陳大叔會白白死了?不行,我們一定要討個說法!”
“還有哪個莊府?你不知道按察使總督莊堯平大人?還討說法呢,大不了再多打你一頓!人家是官府的人,你惹得起?”
蘭猗無言以對,她確實真的不知道。這按察使總督相當於掌管南京的最高長官了,確實來頭太大。
這一晚真是混亂的可以。
劉氏哭到深夜,腦筋終於清醒一點了,抽抽噎噎的跑到隔壁叫人隨同去城裡收屍。蘭猗悶悶地想:陳德海被富貴人家欺負死了,陳家的鄰居會願意攬這攤破事嗎?這年頭,百姓們幾乎都是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
果然不出所料,沒人願意隨同領屍,就連廖大叔也連連擺手,只說屍體運回來後可以幫着埋一下。
劉氏又大哭大罵,拉着陳婉如在屋門口撒潑耍賴。人們起初還勸兩句,後來都回家關門,搖頭嘆息,不再理會了。
蘭猗早收拾好了簡易包袱,說
道:“別哭了,求人不如求己,我們明天一早就動身去莊府要人,好歹討個說法。”
劉氏一抹眼淚,恨恨的瞪着她:“就是你這個掃把星!倒黴鬼!剋死了我孩子的爹!你爲什麼要到我家來?你個挨千刀的小狐狸精!”
“你講點道理好不好?”
蘭猗簡直無法跟她溝通:“這件事情已經發生了,沒法挽回了。你不替婉如想一想,也要考慮下自己和肚子裡的孩子日後有什麼出路吧?”
一聽這話,劉氏忽然像領會了什麼似的,眼中忽然光芒閃爍,咬牙道:“對!我要找他們賠償,我要莊府給我一大筆銀子賠命!”
劉氏受到強烈刺激,幾乎有些辨不明道理了,她連夜拉着陳婉如和蘭猗,搭乘家裡唯一的騾車往城裡趕去。
陳家就住在南京城護城河邊上,離得並不遠。天還未亮,她們就等在了城門下,焦急的轉來轉去,連帶着拉車的騾子累得無精打采。
最近風頭似乎沒那麼緊了,破曉時分,城門終於緩緩打開,守城官兵威嚴的排好陣仗,依次盤查進城的人。近來北方戰亂,連帶着南方也人心惶惶。
催着騾車上前,蘭猗心中不由緊張起來。雖然蘇州孫府抄家的風頭過去已久,但她仍不自覺低下頭,不敢與那些官兵對視。
清晨進城的人不多,盤查便格外嚴格。早起的官兵打着哈欠,頗不耐煩的拉着排隊進城的人們一番撥拉,粗魯謾罵。
“你,擡起頭來!”耳畔忽然響起一聲喝問。
蘭猗正遮遮掩掩的縮在瘦弱的騾子身後,沒料到身子突然一輕,被人拽下騾車來,差點兒沒站穩腳跟。
“把畫拿過來,看看是不是這一個?”
一個小個子中年官兵衝着身後喊道,又上下打量着女孩兒襤褸的衣褲,疑惑的皺了皺眉,提了提音量:“你把頭擡高點兒。”
心臟幾乎都要從嗓子眼兒裡蹦出來了!被官府發現了嗎?她的真實身份是蘇州副提舉孫家逃犯!
蘭猗的一雙腳丫子似乎被釘在了地上,絲毫動彈不得,渾身冷汗直冒,臉色煞白,就像一個突然間患了重病的瀕死之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