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言柔軟

可言柔軟

夜晚的燈光依次打到兩人的臉上,實際上是在旁邊人正沉默開車兼萬年不變的表情面前,王成平因爲說之前那番話所帶動的熱血終於平息。

而等呼吸和心跳漸漸平靜,腎上腺素分泌恢復了正常水準。她開始感到一種極爲熟悉的情緒緩慢涌上心頭──那就是自己真是個傻瓜。

當然,王成平承認自己是個幸運而富有勇氣的傻瓜。王成平想她衝破了常年來道德和虛僞禁錮,開始有魄力做真實的自己。這勇氣使她能說出所有人都不敢說的話,現在也完美的解決了兩個人的爭執。

但實際上,這真幼稚。王成平覺得自己應該再被帶去檢查下心理健康,或者重新上一次小學音樂課。不然怎麼能解釋骨子裡總是壓抑爲所欲爲和不正常的細胞?她不過是仗着程嶽的容忍而任意放肆,而自己該慶幸身邊的人有足夠的成熟和理智,就算是程嶽當時拋下她不管,這也是自己罪有應得並活該──

“怎麼不繼續了?”程嶽在旁邊開口,嚇的她一哆嗦。

他淡淡說:“你可以繼續講,我還在聽。”

王成平很小心的側頭,窺着男人萬年不變的側臉。即使自己方纔的話對他有任何觸動,王成平想以她現在的功力,琢磨程嶽的真實情緒似乎依然費勁。

於是她沉默片刻,立馬從善如流的改變腔調:“呃,其實剛纔那些話只是我隨便說的。沒什麼大不了的,你不高興聽就不要聽哈。我不應該亂對你發脾氣的,程嶽我錯了,以後我改,一定改。”

對方掃了她一眼,沒有立刻說話。

王成平頂着壓力繼續裝可憐:“程嶽啊,能不能先把我送到酒店。唔,今天陪你工作了一下午,現在頭好疼……”

“剛纔那些話也是睡覺的時候想出來的?如果是那樣,的確辛苦。”

“之前我在醫院等抽血的時間才閒着沒事幹。嗯,其實我想了這些話很久,也很認真。儘管我也不太明白自己到底想說什麼……但不管怎麼講,”她有點沮喪道,“我認爲不把自己的真實想法告訴你才很蠢。”

程嶽不爲所動。

“所以你就只圖自己心安,不管他人心情的一定要把自己的所有想法都倒出來?”他淡淡道,“這做法有點自私吧,王小姐。從第一次就是如此,你跑到我這裡,一臉真誠,激動的渾身發抖,然後再告訴我有些東西我從你身上永遠得不到。你讓我不甘心,又讓我沒法放棄。”

她垂下眼睛,備感內疚:“其實剛纔說剛纔那些話的時候,我心裡真是特別特別不好受──”

“相信我,你不會比我更不好受。現在我把車開慢一點,王成平你主動跳下去。”程嶽依舊淡淡道。

她側過頭來吃驚地看他:“什麼?”

程嶽重複道:“跳下去。”

王成平乾笑道:“別這樣,剛纔我真的不是──”

“跳下去。”

“你聽我解釋好嗎──”

“跳下去。”

“對不起嘛,你總得──”

“跳下去。”

明知程嶽不可能真的扔自己下車,但王成平仍然抱着懷疑的心情瞥了眼窗外。

如果自己真的跳車,不想受傷就必須按照跑步的方式落地。但由於旁邊邪惡的男人已經把車速加到60邁以上,考慮到自己這輩子跑的最快的瞬間是在十年前差點不及格的高中體育會考衝刺上──

“跳下去啊,親愛的。”他冷冷說。

王成平沉默片刻,終於惱羞成怒。

“好吧,我承認自己有時候說話可能是過份了點。但媽的,程嶽你就全做對了嗎?你你你上次莫名其妙提出讓我去做體檢,怎麼就不先提這種換位思考了?”

“不知道誰現在開始翻舊賬了。”他淡淡道,“感覺不一樣了,是不是?”

她一愣,略有語塞:“我……”

程嶽繼續平穩地開車,看都不看她:“還有,像剛纔那樣,故弄玄虛,隨心所欲,顛三倒四──開玩笑誰都會,大概也能從中收穫樂趣。但聽的人心情想必沒那麼好受。”

王成平彷彿被放掉最後一口氣般,她把頭垂到膝蓋上,執意不肯再擡起來。

“今天索性都把一切都談開了吧。”程嶽終於看了她一眼,“其實你對我的性格多少有點了解,王成平,我看的出來。但你也就是沒法多做些合乎情理的推斷,”

他冷冷道:“我不會假裝自己以前沒做過更糟的選擇,也不會裝着自己以前沒做過更壞的事。但每個人都是這樣,要不然哪裡來那麼多遺憾。所以你也少在我面前扮唯一的受害人,少拿你自己在我面前一次次的說事。要不是你現在就在我身邊,別真以爲你能再得到什麼特殊待遇。”

“還有,你剛纔有什麼問題問我──對了,你問我如今最在意誰?”程嶽說“你認爲我最在意誰?是陳皓、嚴黎,還是你?我不至於對誰的過去患得患失,除非你一次次被影響。但偏偏你呢,有時候又是那麼天真。”他冷冷質問道,“你是不是以爲所有的事情,只要換一個角度看都能變成好的?”

頭頂的天窗打開透氣,天空和他們隔着半掩玻璃的距離。儘管這個夜晚的風已經有不盡如人意的溫暖和溼意,卻在不間斷路燈的隔斷下,慢一拍緩兩拍的款款拂來。

就像旁邊王成平的回答,彷彿也等了一會。

“程嶽,是他們,讓我遇見了你。”

程嶽不由轉頭看她,女人已經把頭輕輕擡起來。她的表情不像是反駁和嘲笑,反而帶着些無奈的溫柔,居然堵的他一句尖銳的反駁都說不出來。

兩人在昏暗的車廂中一直對望,彼此心知肚明,知根知底。直到窗外的人輕輕敲擊車窗。

原來程嶽的車已經停到了王成平的酒店門口,在車外等待良久的門童終於忍不住詢問這兩位客人是否留下,抑或離去。

王成平從包裡取出自己的房卡,轉頭對窗外的人草草示意一下。隨後她從兩張房卡里抽出一張,將它再輕輕放到車的儀表卡槽前。她俯身過去吻了下程嶽的臉,解開安全帶下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