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夥伴們正在爲她的不公平遭遇而吶喊, 努力糾正着世人的偏見。而她的母親跟戀人,卻在討論訂婚的細節,好快刀斬亂麻,將這件事迅速壓下去。
許多有種說不出的荒誕感受。這兩邊都是在幫她,都是爲她好。她即使覺得母親的想法荒謬, 卻不得不承認, 母親的做法的確是爲了她着想。每個人的認知都受到獲得教育與生活環境的侷限。母親的想法, 即使到了十幾年後依然有市場。君不見, 麻雀變鳳凰的首要條件就是身家清白嚒。
可是,她並不想訂婚。這種形式讓她產生了極爲不舒適的感受。她沒做錯任何事,爲什麼一定需要一個形式去補救?
陳曦趴在牀上,裸着背, 等待許多幫他搽上藥膏。他原本白皙的背上現在青紅交錯, 一道道槓子腫的老高。許多看着都替他疼的慌, 他倒跟個沒事人一樣,安慰她:“還好,一般般, 不算疼。”
他想起來一件事,又叮囑許多:“多多,我跟你說啊。以後你回孃家可千萬別單獨回去, 我不在你不能自己一個人過去。不然連個擋一下的人都沒有。”
他皮糙肉厚的沒關係。他家多多的皮膚多嫩啊,掐一下都會留下印子,這要是換成了她,肯定就下不了牀了。
許多沒好意思說, 她估摸着她媽就是看到陳曦捱揍才下的狠手。因爲她媽打人基本靠手,從來沒見她用過雞毛撣子這種工具。她媽心裡是氣的吧,恨陳曦讓她陷入了難堪的境地。可是她媽又害怕陳曦翻臉,跟自己一刀兩斷;所以心裡恨着,嘴裡還得哄着,只能趁這機會撒撒氣。
陳曦倒是挺高興的。挨頓打算什麼,媳婦娶回家纔是真的。訂婚訂婚,不就是定下了嚒。他想抓着他家小多多的手柔情蜜意一番,卻發現女友心事重重。陳曦有些奇怪,試圖起身,問問他家的小姑娘怎麼了。結果纔剛一動,牽動了背上的傷口,疼得他一哆嗦。
許多趕緊從虛無的思緒中掙扎出來,扶着他趴好。
陳曦想引她笑一笑,就說到了一年前,他們在美國時,多多爲了救他,拿身體替他擋飛過在的玻璃片的事。
他笑道:“你當時也是趴着,不能翻身不能動。你還跟蕭瀟抱怨說胸要壓扁了。結果蕭瀟說可以趁機鍛鍊翹臀。當時我就想,多多真好玩。看看,沒壓扁吧,翹臀也鍛煉出來了。你也給我看看,臀型怎麼樣。”
要是平常,許多肯定會面紅耳赤,嗔怪他又胡說八道什麼。可是今天,她卻出奇的沉默,一語不發。
陳曦奇怪了,追問道:“多多,怎麼了?”
許多囁嚅了半天,總算鼓足了勇氣,輕聲說出了自己的想法:“陳曦,我不想訂婚。我覺得,完全沒有必要。爲什麼要訂婚啊。”
陳曦拉着她的手,放到脣邊親吻,小心翼翼地問:“多多,你不想嫁給我嗎?”
許多說不清楚,這不是重點。重點是,她完全察覺不到訂婚的必要性啊。她還不滿十七歲呢,一個未成年的小姑娘,訂什麼婚啊。結果陳曦卻笑了,一直親她的手,表示就是因爲她年紀小,要是到年齡了,直接一步到位,哪裡還需要過渡站。
許多“嗷嗷”的叫,她手上藥油還沒洗呢。
陳曦這才醒過神來,他還想着他家多多換護手霜啦,怎麼味道有點兒怪。
許多跑出去洗手,許媽人還在廚房燒飯。即使關着廚房門,依然能聞到嗆人的辣味。
許多有點兒看不下去,過去小心翼翼地跟她媽提了一句:“媽,陳曦現在不能吃辣啊。”
許媽冷着臉:“我知道,也沒給他做,他就喝點兒稀粥,吃鹹菜吧。”
許多猶豫了一下,還是跟她媽開了口:“媽,你別折騰爸爸回來了。訂什麼婚啊,我纔多大。”
許媽冷笑:“你還知道你自己多大啊。搞出這種事情來,你不趁着這小子良心未泯,趕緊把事情給定下來,還打算做什麼幺蛾子。”
許多跟她媽說不清楚,只能硬着頭皮辯解:“什麼叫趁現在良心未泯啊。這麼早定下來,萬一以後,我豈不是更麻煩。”
許媽嫌棄地看了眼這個不開竅的二姑娘:“日子都是人過出來的。你在那個位置上了,不知道好好過啊。什麼樣的日子不是人自己經營出來的。”
許多不死心:“我纔多點兒大,以後怎樣都還說不清楚呢。幹嘛非得現在就定下來。人生有無限的可能啊。”
許媽絲毫不理會:“無限的可能,一頭空的可能也有。別撿了芝麻丟了西瓜。現在有個好的,趕緊抓在手裡纔是真的。”
許多還想辯解,被許媽一句話噎住:“你老實說,你能保證錯過了這個,以後能碰到一個更好的?醒醒吧,丫頭啊。你從我肚子裡頭蹦出來的,到底有幾斤骨頭重,我比誰都清楚。別在好地方呆兩天,被人捧着,就忘了自己是誰了。我看小陳就很不錯,我這麼下手打,他都能咬着牙一聲不吭。男人肯爲你捱打,還肯爲你花錢,這纔是最根本的。我看你就是被慣的骨頭沒二兩重,整天搞不清楚自己究竟是個什麼狀況。”
許多總覺得她媽歪樓了。可她又說不過她媽。她總不能說,她光芒萬丈,以後肯定一堆條件優秀的要死要活的男人哭着喊着跪在她面前愛她愛的天崩地裂吧。想想這個,即使是意淫,她都不寒而慄。
醒醒吧,少女。她這輩子能碰上陳曦,不管以後怎麼樣,光這一年裡被這麼哄着寵着疼着愛着,她都要睡夢裡頭笑醒了。
有個條件出色的男人,愛你寵你,肯爲你掏錢流汗;剛好你也喜歡他。似乎無論從哪個角度講,選擇訂婚都不會是一個錯誤的決定。
可心裡始終有個聲音在說,不是這樣的。她沒做錯任何事,不應該用這樣的方式描補。
許媽懶得搭理這個心神恍惚的老二。
她現在發現了,孩子書看的多也不是好事,整天胡思亂想,不能腳踏實地地過日子。看看手上的白蘿蔔,許媽皺了皺眉頭,算了,燒個蘿蔔湯,給趴在牀上的那個混小子敗敗火吧。
許媽以她樸素的唯物主義觀認定了一件事,陳曦肯定也沒少闖禍。雖然這件事,表面上她沒發現他有哪裡做錯了。可這小子在自己面前,一個勁兒認錯攬罪,而不是勸自己別生老二的氣。可見,他絕對清白不了。
許媽恨恨地瞪了眼自家的二姑娘,憤憤不已。能怎麼辦呢,自己的女兒的不爭氣,她這個當孃的腰桿子就不能挺到底。
當天晚飯時,許婧跟許寧都聽母親說了許多要跟陳曦訂婚的事。姐弟倆面面相覷,都覺得這件事略有些奇怪。好端端的,訂什麼婚啊。
許媽看着榆木腦袋的大丫頭也是一陣無力。這兩個姑娘怎麼一個比一個呆呢。看事情要看重點。老二現在算是名聲受損了,要不趁現在趕緊定下來,以後人家拿這事說嘴怎麼辦。
許婧不以爲然:“這要是真說嘴,還不如早點掰了,不然以後日子豈不是難過。”
許媽冷笑,嫌棄道:“你們一個個的都想當然。我告訴你,同樣的事情同樣的人做,跟他們關係不一樣的人,看法絕對不相同。多多要是成了他家的人,就是被人提起來這一茬,他也得自己消化描補回頭。因爲說多多不好,就相當於順帶上他了。可換了一層身份,你再看,到底是個什麼樣。你們一個個以爲黑就是黑白就是白啊。我念書不比你們多,吃過的鹽可比你們吃下的飯都多。就是那句老話,水至清則無魚,人至察則無徒,哪兒來的那麼多是非曲折啊。”
許婧震驚了,真是時隔三日當刮目相看。
許媽得意洋洋,她淑女講堂白聽的啊。她現在可是單位小姑娘們的知心大姐,可能幫人答疑解惑了。
許多這是人在房間,沒聽見她媽的豐功偉績,否則肯定能解除她上輩子的一大疑惑,她怎麼就那麼愛當知心姐姐寬解同齡人呢。搞了半天,根子還在她媽那裡,神奇的遺傳力量。只不過,上輩子她媽缺乏合適的發揮環境。
藥膏的清涼感已經下去了,現在陳曦背上又是火辣麻癢的疼痛。被即將訂婚的消息衝暈了頭的某人,試圖爭取點兒福利,來轉移對背上傷痛的注意力。
許多認真地看着他,強調:“我媽要是發現了什麼,你這個禮拜都別想下牀。”
陳曦被自己丈母孃的心黑手狠給震到了,立刻鬆開了被自己捏着想跟小小陳打個招呼的手。
許多悶悶地坐到一邊,一下一下地撥弄着自己的頭髮。她有種強烈的不真實感,總覺得雲山霧罩一般。真的要訂婚嗎?越想越崩潰啊。她欲言又止地看着陳曦,想勸他打消這個念頭。
陳曦拉着她的手,讓她蹲到牀邊,跟自己頭碰頭,寬解道:“多多,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你不想妥協。我也不想。只是,多多,這個世界有它的運行法則。這套法則由方方面面的力量互相牽扯,並非單純的是非對錯。我們現在沒有力量去改變這個社會,我們能做的就是儘可能適應。這不陽光,不美好,但這就是最現實的生活。
我想跟你訂婚,除了因爲我愛你,希望跟你一直生活下去以外。還有一個非常重要的因素,那就是,單純地靠我本人,並沒有足夠的力量來保護你。但是,只要我們訂婚了。你是我的未婚妻,也就是我們陳家的一份子。誰想動你,都得掂量掂量,是不是有能力跟陳家槓上。”
有些話,不能說出口,會傷人。家裡的兒媳婦跟兒子的女朋友表面上看是一個人,但實際意義並不相同。
許多沉默着,無法辯駁。她說不出口,她的確沒有能力保護自己。單說帖子這件事,如果沒有陳曦跟他的父母忙前忙後,四下斡旋,後面會發展成什麼樣難說。學校跟同學的力挺,有多少是單純地幫助她,又有多少是看在陳曦的面子上,難以區分。她唯一獨立爲自己爭取到的就是來自主編方面的支持。
同時,她心中也有個隱約的念頭。爲什麼幕後黑手能夠這樣肆無忌憚,很大一定程度上源自於她的羸弱。倘若她強大,即使如這個人所願,陳曦疏遠了自己;那麼她一樣能夠反撲回頭。
陳曦輕輕地摸着她的腦袋,因爲體位的問題,他的動作有點兒艱難。他安慰道:“多多,不要多想,你非常棒,非常出色了。而且,每一天,你都在比之前進步。”
許多嘆了口氣,心中升騰起一種悵然的無力。似乎確實找不到更合適的方法了。我們總是要不斷地對生活做出妥協。
陳曦喊她站起來坐到椅子上,準備跟她好好談談。這時候,他的手機響了。門外又響起許婧的聲音,招呼吃薑撞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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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多沒有回房間,而是到客廳裡一邊吃甜點,一邊跟她姐說話。有些話,當着陳曦的面不好提,提了就傷人。
許媽已經回那邊家裡了。許寧在自己的房間寫作業。現在客廳裡只剩下姐妹倆,剛好可以說說心裡話。
許婧苦笑道:“我知道你想什麼。老實說,我也覺得怪怪的。但剛纔媽跟我說的有些話,我又覺得不是沒有道理。同樣一件事,關係跟自己更親密的人做了,效果就更好。人的所作所爲所取得的成效,很大一部分取決於他(她)所處的位置。”
許多剛想說什麼,陳曦從房間裡頭出來了。他手裡拿着手機,嘴裡說着:“行,咱倆見了面詳談,我馬上過來。”
許多驚訝地站起身,快步走到他身邊,幫他換鞋。現在他背上傷口還火燒火燎的疼,彎腰真是吃不消。她忍不住問:“有急事兒嗎?怎麼這麼晚還要出去。”
因爲陳曦背上的傷,今晚原定他留宿在這邊的。許寧看了眼他的棍傷,也默許了今晚暫時可以跟他擠一張牀。
陳曦笑了笑:“有點兒小事,不大,但人家就今天有空。”
許多以爲是公司的事,這些事她從不插嘴,就點點頭,叮囑道:“你現在背上還不好,晚上別喝酒。”
陳曦摸摸她的頭,笑道:“放心,我有數。”
一直到走出這棟居民樓,他的表情才嚴肅起來,重新回撥了電話。等到接通,他只問了一句話:“你確定,你之前看過那段視頻?”
作者有話要說: 我這麼勤勞,慣壞你們腫麼辦。我得反省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