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形如何?”
“娘娘,高嬤嬤先去的常寧宮。不到半刻鐘出來,面上愁眉深鎖。之後奉安宮那位,索性就藉口推脫,避而不見。”
輕勾一下嘴角,結果與她料想無二。東太后是爲避禍,至於西邊兒那位,恐怕正等着個有本事的女人來跟她分寵。
明兒便是初一,那位郡主該是閒不住的。也好,她越蹦躂得歡實,那位越沉不住氣。
常年宮中,依照規矩未央郡主該是坐在末席。可偏偏太后派陳嬤嬤出來,特意給了恩典,竟在麗妃對面兒給安了個座兒,後宮諸人心思立馬活絡起來。
這是太后得了皇上的信兒啊,還是自個兒的主意?無論哪樣,看來後宮裡都得再添個人。
再看上邊兒空着的貴妃椅,衆人頗有些幸災樂禍。連閉宮將養的皇后娘娘都到了,毓秀宮那位,架子端得是不是太大了些。
進不進人於她們而言幾乎無甚影響。與其叫貴妃一家獨大,不若讓個其貌不揚的女人進來攪渾了水纔好。長期以來堆積的鬱氣,只叫後宮女人一心就盼着貴妃娘娘日子過得不如意纔好。
未央郡主面上帶着溫婉笑意,正與身旁張昭儀說着尚衣局新制的絹花。心神一直留意着殿門口。
都說慕氏是個狐媚子,到底長得如何?畢竟是女人,心裡怎能不介懷
。更何況,世間男人哪個不好姝色。
左等右等,直到太后駕臨,那位也沒見人影。這下衆人心裡更樂了。
果然,太后眼神不過在底下溜了一圈兒,見着空座兒,目光滯了滯。正欲開口問話,不料建安帝身邊顧公公到了。
“奴才給太后娘娘請安,給諸位主子請安。”進來第一眼望見未央郡主高坐上首,顧長德眼瞼垂了垂。
“皇帝有何吩咐,親勞顧公公到哀家宮中傳話。”這時候顧長德出現,誰人猜不出定然又是皇上偏袒貴妃。人沒到,總得有個說法不是。
“回老祖宗的話,今兒一早貴妃娘娘起來身子不適,犯嘔得厲害,直到這會兒也滴米未進。萬歲爺宣了御醫替娘娘診脈,特派奴才過來替貴主子告聲罪。”
那位用不下飯,毓秀宮上上下下不得安生。早朝之上皇上也記掛着。剛下朝片刻不歇,急匆匆乘着御輦過去探看。
顧長德偷空瞥一眼神情毫無變化的未央郡主,這位依舊笑顏清麗,瞧不出妒色。跟身旁麗妃娘娘臉色輕嘲相比,郡主確實沉穩許多。
“身子不適便好好兒養着。回去給貴妃遞個話,就說哀家等着再抱孫子。”瞄一眼未央,太后還是副慈善樣子。
這話頗有些刺耳。未央郡主先還在可惜又沒見着貴妃的面兒,如今卻收回心思,面上滴水不漏。
皇后容色黯淡,拉着張臉,正巧看見未央眼中一閃而逝的鄙夷。這女人,當真自信滿滿。
這回請安少了貴妃並兩位小皇子,衆人都覺興致缺缺,很快便散了。只獨留未央郡主,陪着老祖宗說說揚州的新鮮事兒逗趣。
“娘娘。”鳳駕回宮,一路上馮嬤嬤很是替皇后着急。“郡主若是如願進了宮……”
“進不進宮又有何差別。”皇帝已久不踏足她坤寧宮。當日那碗藥,他的態度已是分明。
“咱再想想法子,或是求求太后,日後指不定還能讓萬歲爺回心轉意?”看主子一雙眼眸沉寂空茫,馮嬤嬤心裡實在難受
。這才二十出頭啊,怎就比她這老婆子還沉沉暮靄,沒個盼頭。
日後……她哪裡還有日後一說。她與皇帝兩人,早在他識破她犯下罪行,往昔情分已磨滅殆盡。說是情分,可悲卻是,那也不過宗政霖尚且對她寬容幾分。
眼前坤寧宮在望,莊重大氣,富麗華貴。明明磚瓦琉璃都沐在光華之中,偏就透出股盛極而敗,沉悶氣象。
撫着已覺不出疼痛的心口,赫連敏敏伸出手掌,手背青筋凸起,指節滿布細紋。再摸摸眼角,不覺便閉上眼眸。
佔着天底下女人都羨慕的宮殿,餘生卻只活着一路可走。
常寧宮中,太后輕放下茶盞,打量着貌不出衆,卻氣韻尚可的女人。
“這幾年在庵堂,未央平日都有哪樣喜好?”
“望闕庵清淨,除了看看佛經,最多還是練練字,打打棋譜。閒時賞花煮茶,跟着師太們學學做齋菜。”
“可惜了。當年你瑤琴彈得實在不錯。”喟然長嘆,太后目光驟然黯淡。“打那以後,哀家也再未見過皇帝撫琴。”
未央郡主心裡一暖,又想起當日他來探看,僵挺着背脊,聽御醫說她手腕傷得太深,再不能習最愛的古琴,那個自來對她不冷不熱之人,竟是帶着滔天火氣,一腳踹翻了椅凳。
背對她沉默許久,那人雙拳緊握,終是一言不發出得門去。
之後皇子所便傳出消息,六殿下將珍愛“焦尾”斷絃封存,從此管先生音律課上最得意的學生,再未出現過。
知她好琴,心裡必定難過。他便陪着一道舍了音律。後來她一人孤零零守在揚州,最艱難時候,每每念及此事,心裡都會生出勇氣。
“未央丫頭?”看出她走神,太后笑着喚了人。很好,對皇帝有情,該是真心,接下來之事便好辦許多。
面上一紅,頗有些被人看透的尷尬。腦袋深埋下去,很是坐立不安。
“你小時在宮裡養大,老祖宗對你多有憐惜
。如今人雖不在了,哀家總得替老祖宗多照看些,百年之後也好有個交代。”
話說到此處,總算入了正題。兩人各有盤算,都清楚接下來所談之事,不過利益牽扯,相互利用。
“聽說這幾日,你叫人送去御書房的經文,裡面夾着幾張棋譜,哀家可有冤枉了你?”
未央郡主心下一緊,面有驚惶,已是起身規規矩矩跪伏下去。
“未央知錯,還請老祖宗責罰。”妃嬪尚且不能擅自打攪皇上政事,她不過郡主身份,這是明着逾距。
大殿裡沉默許久,太后終是一聲長嘆,“罷了。念在你對老祖宗尚且心誠,又是初犯,哀家便饒你一回。只是日後,切不可如此。”
深深伏低背脊,謝過太后仁德,人卻依舊跪着,半是擡起的面龐上,似掙扎許久,還是顫着聲氣兒,哀哀祈求。
“太后娘娘,未央自小仰慕皇上。離京十幾年再次見到皇上那一刻,才知心裡掛念從未消退。還請娘娘看在未央連命都能爲皇上舍去的份上,成全了未央一番情意。未央自知無甚能報答娘娘大恩,再三思量,惟能入宮後儘快替皇上誕下皇兒,若是您不嫌棄,願養在常寧宮中,全當是奴婢感念您恩德。”
這話說得極是大膽,好在此時宮裡再無旁人。
看着底下將姿態放得極低之人,西太后眸光閃了閃,捻着佛珠,慢慢向後靠上椅背。
這女人腦子,比她料想還要精明。膽子夠大,心也夠狠。最緊要,認得清身份。
兒子握在她手上,便如同被拿捏住命脈。此乃投效。
可惜慕氏所出那兩子雖十分討喜,奈何皇帝護得緊,她插不上手。換個人,自願將皇嗣養在她常寧宮,這可是合了孝道,皇帝總不好再行阻攔。
滿意笑了笑,太后對着跟前之人,面容更和善了些。
“起來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