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爲何?”李長庚不悅的問,“朕的人難道還要住在這樣寒酸的小屋之中不成?”
江素面色不變的道,“對陛下來說,這是寒酸小屋,卻是妾落腳之地,一磚一瓦一草一木皆是妾親手修繕出來,早已住習慣了。若再搬回富麗堂皇的宮殿,恐怕反而會惴惴不安。”
“只是太過委屈你。”李長庚聞言,不由道。
江素搖頭,“妾並不覺得委屈。這上陽宮雖然破敗,畢竟還有容身之處,這些年來的份例也都是按時送到。妾如今只是尋常宮女,本就該是這般待遇,如此,有何委屈?”
她沒提送來的份例,米糧是黴爛的,菜蔬是旁人挑剩的,衣裳料子是邊角料拼湊出來的……
這些事李長庚若要知道,便能從旁人口中問出。只不該她來說這些話。
李長庚聞言皺眉,“若你是這般想,那朕下旨,重新恢復你梅妃的封號便是。如此,再好的宮殿也住得了。”
“怕是不妥。”江素道。
李長庚揚眉,莫非她還要第三次拒絕自己?“有何不妥?”他問。
江素低頭道,“妾本是罪人,陛下不肯見責,已是天恩浩蕩。無尺寸之功,便又驟居高位,恐難服衆。”
那位徐妃將她踩下去之後,努力了十多年都還只是妃,若是知道江素重新復位,恐怕臉色會相當的好看。可江素早就原身隻言片語和自己打探來的消息裡,分析出了徐妃的性情。若讓她藉着此事鬧了出來,恐怕反而會讓她跟李長庚更加親近。
畢竟是十多年的相處,便不是愛,也一定有了感情,不會如此容易割捨。反倒今日李長庚對自己的心動,不過是心血來潮,說不準回頭就忘了。到時候徐妃繼續將他捏在手心裡,自己還不是任由她處置?
既然沒有好處,反而可能會幫了敵人的忙,江素又怎可能答應?
“你也過分小心了。”李長庚道,“當初的事情都是誤會,如今查清楚了,自然要恢復你的封號,有何不妥?”
好一個都是誤會……江素笑了起來,“陛下過慮了。這裡的山水林木,都是天然之態,在此間結廬而居,亦別有意趣。若是大興土木,反而破壞了這天然之美。陛下天恩浩蕩,皆是爲妾着想,只是妾卻更喜歡如今這樣。宮殿雖華麗,卻非妾之所願。”
李長庚原以爲她不過是欲拒還迎,想要更好的條件,心中有些着惱。聽她這樣說,倒覺得是自己錯怪了她,遂道,“也罷,既是你喜歡,如此也並非不可。不過此處靠近山林,畢竟有些危險,還是要修整一番。”
“陛下做主便是。”達到目的,江素心情好,便也不再抗拒。
李長庚握住她的手,得寸進尺道,“你一人住在此間,朕實在是不放心,還是要派一對侍衛過來看護纔好。除此之外,你身邊也得有幾個得用之人。事事親力親爲,雖然有趣,只是朕卻心疼呢。”
江素的手心裡有幾個薄繭。
其實她本來是有辦法將之去除的,只是想來想去,最後還是留下了。總歸要讓李長庚看見她這麼多年來的辛苦,否則那些虧不是白吃了?
再者,自己身上有一點點瑕疵,由李長庚親自來改變,豈不是會讓他更有成就感?
譬如此刻,李長庚在江素點頭之後,便立刻命高有爲從宮裡選人過來伺候,高無爲也是個機靈的,知道江素這是又要起來了,自然不會在這種事情上頭爲難她,因此非但派了人過來,還帶來了不少衣裳首飾。
李長庚便興致勃勃的攛掇着江素換上。
江素也不阻攔,任由侍女伺候着,沐浴更衣,梳妝打扮,最後將一根根的簮釵插進如雲秀髮之中,以爲妝點。
虧得這樣短的時間裡,高有爲還能弄到合身的衣裳。江素站起身,對着鏡子打量。鏡中映出熟悉又陌生的身影,錦繡綾羅裹身,珠玉釵環裝點,將這具身體原本九分的容貌,襯到了十二分。少了山間閒居的悠然,多了富貴錦繡的氣派。
她朝着鏡子微微勾了勾脣,果然啊……這樣的日子纔是她所習慣的。
李長庚從外頭走進來,見她已經裝扮好,便走上前來。兩人攜手立在鏡子前,鏡面映出一雙人像,真是好一對璧人!
“朕的素素果然容光照人。”李長庚笑着誇道。
江素身上的傷還未好,並不能久站。她移步走到旁邊坐下,而後才問,“天色不早,陛下該回行在了。”
“不回去了。”李長庚道,“朕方纔想了想你說的話,的確有幾分道理。既然來了這裡,繼續住在行在,有什麼意思?不如跟素素一起住在這裡,享受山間生活。”
“陛下,這——不合規矩!”高有爲連忙上前道,“況且此處寒陋,陛下萬金之體……”
“是啊。陛下怕是住不慣。”江素也跟着附和。
越是這樣,李長庚卻越是不願走了,“不必再說,朕意已決。”
高有爲只好苦着臉下去安排了。這裡總共這麼一個小院,住了江素跟李長庚兩個,其他人就倒黴了,只能在廢棄的宮殿裡將就。所以還要派人去行在那邊取東西過來佈置。
這麼一想,高有爲覺得修繕宮殿的事情,還是應該抓緊。
當晚李長庚就住在小院裡,跟江素同牀。但因江素身上還有傷,自然不能做什麼。牀上鋪的是高有爲從行在取回來的被褥,倒也罷了,只是這張牀實在太小,不過四尺寬,兩個人並排躺上去,只能緊緊貼在一起,連翻身都不能。
李長庚何曾這樣委屈過?所以一整夜都睡不安寧,總是迷迷濛濛半夢半醒,第二日天亮時,幾乎睜不開眼睛。
江素已經起牀了,李長庚出了們,便見她正站在廚房裡,聽見響動,轉頭朝他微微一笑,“陛下醒了?粥已經熬好了,再做兩個小菜即可。”
這種感覺對李長庚來說自然也十分新鮮,他邁步走進矮小雜亂的廚房裡,“愛妃親手做的?”
“陛下不要嫌棄纔是。”江素將小菜盛出來,淨了手,將粥盛出來。
李長庚不着痕跡的打量她。看來江素昨日說習慣了這裡的生活,竟不是糊弄他,而是真的。她本該十指不沾陽春水,然而此刻做起這些事情來,卻是這樣自然,似乎並不以爲苦。
徐妃也給他做過菜,但實際上只是站在廚房裡,等着廚房的人將各樣食材準備好,然後動手放進鍋裡罷了。從始至終光鮮亮麗,半點菸火氣息都不沾。
等坐下來吃到江素親手做出來的粥和小菜,李長庚不由讚道,“愛妃的手藝真是高妙。”他又嚐了一口小菜,問,“這是什麼做的?”
“就是昨日踩來的野菜。”江素含笑道,“旁邊這個是蘑菇。陛下若是覺得好,回頭可以自己去採。可惜我行動不便,不然今日便能去了。”
“是朕的考慮不周,未曾料到你不能騎馬。”李長庚歉意的道。
江素擡眼看他,眸光輕輕一動,便如平靜的湖面漾起了漣漪,她輕聲道,“陛下萬不可這樣說。是妾貪心,想多同陛下親近,纔會如此。”
話至末尾,已是幾不可聞。
然而李長庚畢竟聽見了,他只覺得自己的心上像是被什麼東西輕輕拂過,有點兒按捺不住的癢意。
他探手將江素握着筷子的手捏在手心裡,盯着江素的眼睛道,“這些年來,委屈你了。”
江素眨了眨眼,眼圈兒便紅了,卻仍是勉力展顏一笑,“妾不委屈。”
兩人便這樣靜靜凝視,目光膠着,屋內有一種難以描繪的氣氛逐漸蔓延。在李長庚的注視下,江素的臉越來越紅,連耳根都染上了淡淡的緋色,至於李長庚自己,心中也涌動着無線的柔情,連心跳都微微加速,難以遏止。
“陛下!”高有爲忽然在門外出聲叫道。
江素似乎被這聲音驚住,下意識的將自己的手從李長庚手中掙脫出來,低着頭一言不發,臉上紅得快要滴出血來。
手中驟然少了一抹柔軟,李長庚心中有些悵然若失。但看到江素羞紅了臉的模樣,又覺得十分有趣。心中暗道高有爲來得不是時候,也只能擺正了表情,問,“什麼事?”
“宮裡來了消息。”高有爲含糊的道。
但不管是江素還是李長庚都明白,這“消息”,自然是徐妃的消息。
李長庚看了江素一眼,有些尷尬的咳嗽了一聲,起身道,“恐怕有事,朕先去看看。”
江素微微蹙眉,“就是國事要緊,也不必如此倉促。陛下還是先用了早膳再去。您保重龍體,纔是天下之福。”
李長庚被她這麼一看,竟不自覺的坐了下來,揚聲對高有爲道,“先候着,朕用過膳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