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來。”席聿聲音沉悶。
“主上，晚飯都做得了，現在可以開飯了嗎？”小滿打開書房的門，站在門口恭恭順順地端着手道。
“知道了，我等下出來。”席聿坐在書桌跟前，燈光依舊不那麼明亮，面前還是一堆又厚又大本的書。
“是。”小滿低頭退下。
今天晚上的米飯鬆軟適度，席聿就着三色蔬菜炒的牛柳，還有肉糜蒸的雞蛋羹吃了一大碗飯。另外一道素菜是清水煮的豆角，他不愛吃，動也沒動。
小滿給主子盛了一大碗冬瓜肉片湯，想着最近主人總是時好時壞地容易煩躁，肉片是精瘦的裡脊肉，還順手加了把綠豆清火。
席聿也悶聲不吭地吃完喝光。
不能說這丫頭手藝好，但是也吃得下去，他又不是個老饕，便也不挑剔了。
“主人是稍後喝茶，還是用些果子？”小滿輕聲請示道。
她在廚房的櫃子裡看到了好幾種茶葉，但是都不像是當年的新茶，或者還有沒開封的。就開了封的顏色看起來，已經放了不短的時間了，這位爺也不像是個愛喝茶的主。
只是飯後一刻，上一盞熱茶是原來王府的規矩。
這邊的黎阿姨又說，飯後是要吃果子的。在小滿他們那裡是不會有這樣的規矩，果子都是閒時吃，也不會和飯食搭配着一塊兒吃。
所以她還是自己來問主人，看他的習慣了。
“不用那麼麻煩，到時候再說。”席聿滿不在意，接過小滿遞上來的熱毛巾重新擦了擦手，一吃完飯又回他的書房去了。
果然一個主子就有一個主子的規矩和脾性，小滿想着，自己還是慢慢摸索着來吧。只要他不趕她走，她就會像以前伺候王爺那樣盡心盡力地好好伺候現在的主人。
自從自己一個人住了之後，又不喜歡家裡留着傭人來來去去礙手礙腳的席聿，已經很久沒有這麼回家吃飯了。這種日子好像也沒有什麼不好的，他又不是享受不來。
不同的只是，這個葉婉人雖然虛了些，做別的事情倒是不算那麼讓他有多不滿意的。不愧是伺候過很多男人的，一些小心思就是容易讓人很受用。
席聿倚在書桌前的椅子裡，輕輕眯起了眼睛，人覺得舒適了確實容易放鬆下來。姑且享受現在的生活好了，何必跟自己那麼過不去，他也決定不再多想。
等到小滿送茶水過去的時候，發現她的主人已經睡着了。
小滿將茶杯輕輕放在書桌靠前的位置，低頭看着主人手邊攤開的書，圖片上是一隻鎏金的酒壺，下面的小字寫着“唐朝鎏金舞馬銜杯銀壺”……
唐朝？小滿遲疑了……是她所想的那個唐朝嗎？
所幸的是小滿也是讀過一些書的。
小滿所處的聖安朝，是一個並不算大的國家。照聖安本國史冊所言，開國先祖皇上，祖籍中原累世貴胄，從漢至唐無衰絕矣。
後經安史之亂，外胡入中州，先祖族人流於荊楚
之間。在五季時又從荊楚奔逃至於劍南道中，後蜀立國之時擁護過孟氏。
不想蜀不過二代，後來孟家又投降了中原趙姓。聖安先祖皇帝便立都於益州之南，羈縻舊時夜郎以北之地，不過七十餘載。
既然唐時的物件能夠流於此朝，那麼說起來，這個地方也至少是離唐後趙氏所據之中原不遠了吧？小滿天真地想到。
她完全就不知道的是，因爲與趙宋建國立本時期相仿，聖安朝從來不以爲正統的宋朝早就已經湮滅於歷史長河之中。
到現在，小滿反而只是認爲這裡是一個穿過了中原趙宋屬地的外海之地。就是她自己也無法解釋，這期間究竟發生了些什麼。
不如等什麼時候主人心情大好了，她再央告他告訴她好了。忽然覺得說不定回家有望的小滿心情變得輕鬆了不少。人有了點盼頭總是比什麼也指望不上的強。
其實小滿的心思千迴百轉也不過就是片刻，不想就在此時，席聿卻驟然睜開了眼睛，伸手一把抓住了小滿的手腕，嚇得小女奴花容失色。
“主人，奴婢該死，請主人責罰。”小滿說着急忙就要下跪。
席聿的雙眼冰冷，方纔他趴在桌前閉目養神，她一進門的時候他就聽見了動靜清醒過來，就是刻意地不動彈，想看看她偷溜進來是想怎麼樣。
朝他的書桌邊放下了東西，葉婉便一直站在他身邊，也不走，也沒有別的動作了，她究竟是要準備做什麼？
席聿按捺不住地陡然‘醒來’，伸手拿住了偷窺的女奴，這下他倒要看看她還有什麼話好說。
“你是自己招呢，還是要我翻臉試試？”他握緊她的手腕，一點也沒有要放開的意思。其實席聿的書房裡頭根本就沒有什麼不可外泄的東西，大多數時候，他不過是需要這麼一個地方讓自己頭腦冷靜下來整理思緒而已。
這個女奴不會是間諜片子看多了，以爲‘商業機密’之類的東西能隨手放在這裡吧？如果是要上演勾引的戲碼，好像她又穿得太不夠吸引人了。
小滿已經抖個不住，瑟瑟地似夏日裡風將吹落的白蓮花瓣，她從來沒有犯過這樣的錯誤，如果被主上誤會些什麼可就要被趕出去了。
急忙就要下跪的小滿讓席聿以爲她是要滾地裝暈，就是不肯鬆手放開她去。
“站直了好好回話，別想那麼多彎彎繞，不然別怪我不客氣。”席聿沉聲恐嚇，他就是故意要嚇唬她。這種女人，雖然狡猾，卻容易被收買，也最是貪生怕死的，哪裡可能受得了一丁點的苦。
“是，主人。”小滿滿頭浸出了汗來，急忙解釋清楚自己方纔在主人的桌案邊看到了什麼，接着又將自己的猜測和想法一一稟明，並且連心裡的小小奢望也一併說出。
“奴婢想着，即是唐朝器物能到本朝，那麼中原趙宋必然也就據此不遠，奴婢懇請主上，如若可能的話，讓奴婢……”小滿一時語塞，讓她做什麼呢？沒有了父母家人，她早就孑然一身，難道還能回去？王
府恐怕也容不得她了。
現在自己這般的模樣，就是小翠，只怕都認不出她來。
怕席聿還不相信，小滿遲疑了一下，又接着道“主上若是不相信時，當初王府有一柄寶劍，傳爲後蜀孟氏所贈予先祖皇上者，後先皇又轉賜予王爺，劍柄翻刻青書虹影。我朝又有書言，後蜀之臣徐氏獻女，爲使趙氏兄弟鬩牆，中原趙宋不出二十年有燭影斧聲之事矣……”
“閉嘴。”席聿聽得頭大，心有疑慮，“你，不要再說了。”
小滿也不知道究竟該如何證明自己的身份，臉不是她的臉，身子不是她的身子，就連原本最能證明她身份的賣身契，也只有在王府。
可是上天偏偏就給了她這樣一個際遇，唯有那神魂還是她自己的，要在這個地方受此番煎熬。就是證明了她的身份，她又能何去何從？
席聿現在既不相信她的話，又不知道該相信些什麼，他站起身來，正待要走，擡眼看見手邊的茶盞。
“這，是奴婢在廚房尋到的。”小滿低頭道，“也不知道主子是不是不愛喝茶，如若主人覺得不好，奴婢這就去倒了。”
席聿也沒點頭，也沒搖頭，就是看着她焦急微紅的臉沉吟着。
“算了，放着吧。”他的怒火好像又沒有之前那麼大了。
走到書櫃旁邊，席聿順手抽出了一大本書來，放在一旁，“你不是反正也沒事嗎，書房，我不在的時候可以進來。不準亂動這裡的東西。”
小滿不太明白主人的用意，“是。”輕輕點了點頭，看見桌案邊的書，有着暗沉的藍色封面寫着‘世界通史’。
“今天也不用看了，你，往後我在的時候，都不要到書房來。”席聿打開門走了出去，只留下一句話來，確保這女奴不要再時不時來煩他。
“是，主人。”小滿點頭答應，又想了想，急忙道“奴婢還可以借閱其他的書嗎？懇請主人恩准。”
其實，雖然不承認趙宋的政權正統，聖安朝閉關鎖國之餘，民間乃至到朝廷都還是有許多‘中原資貨’不時地流入。小滿又在王爺身邊數年，見識自然比尋常百姓女子、或者有些千金小姐，甚至是比年輕的士子還要多上幾分。
她自己原本也並不就是唯唯諾諾的性子，不過是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頭，只是已經到了現在這樣的境地，她的處境還能再有多糟糕呢？
“只要是這屋子裡的書，你能拿得到的都可以看，”席聿想笑，“物歸原位，不要亂翻我的東西。”
“奴婢遵命，謝謝主人。”小滿大喜過望，急忙低頭跪謝。
懶得跟她計較，席聿獨自回房。
小滿見狀連忙起身，輕輕關上書房的門跟在他身後上樓。
“怎麼？還有事？”席聿轉回頭來，涼涼地道。
“主上，”小滿又紅了耳朵，頭低得更厲害了“主上，不需要……奴婢……暖牀了嗎？”最後的聲音越來越小，簡直是細若蚊蚋，就連她自己都聽不見。
（本章完）